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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借操纵朱八太爷尸身而掌控狼山的是温良玉, 杜撰太阳神教而引诱迷狼堕落享乐的太阳使者也是温良玉。

他本来应该在因小马等人而行迹暴漏后, 一身黄金袍子死在太阳湖边,但是由于被黄珊截了胡,这事情似乎就有点难办——温良玉死的早了, 谁来假扮朱八太爷,在狼山山巅的精舍中同小马过剧情呢?

于是看够了朝阳, 也吸收尽了来自温良玉的力量后,黄珊想了想, 决定亲身上阵。

她适应了下麻草作用下疼痛麻痹的轻飘感, 站起身时,原本雪白的衫裙已化作了一袭黄金色长袍。

一地残花中,黄珊伸手捡起了黄金面具, 覆在了自己的面容上。

红云已散, 日光渐暖,她一身金衣灿烂, 轻描淡写的踏过温良玉尸身旁的草地, 在尸身倏尔消失的同时,缘着湖岸缓缓走了几步。化作了太阳神使的黄珊在脑海中用力量探了探老皮与小琳的所在之处,横座幽谷的青崖断壁之后,他们的气息同礼乐声一样隐绰飘忽。

微风拂起湖面叠叠明粼,光影杳杳间, 水畔的黄金袍影一抹而逝,空谷之中再无人响。

碧湖青崖之后,是一片四季如春的山谷。

一条浸湿细草的溪流汩汩没入山壁深隙, 不知名的粉黄花影斑斓簇簇,花气和着绮靡的胭脂甜香弥漫腾入山雾,一群少男少女衣衫不整的嬉笑调情,乐器和酒具胡乱散了一地,正吹笛的一个少女眨眼便被人拉入怀里狎戏,她也不恼怒,目光迷离的嘻嘻笑。

黄珊的金衣淡影像是凭空在雾色中凝聚而出,隐在山壁清溪之角。

她望了望谷中满目的迷乱堕落,也不做停留,也不与人言语,便径自朝小琳和老皮的方向走了过去。一路上不知多少年轻男女都望着他满目憧憬却又踟蹰不前,她半丝情绪也无,直到走至谷底,目见一片葱茏秀木。

这时,她面前的林中,就像昨晚一样,走出两个步履曼妙的白衣女郎来。二人遥遥望见她,施施然的抿嘴一笑,一左一右乳燕归林般便要扑到她怀里。

黄珊向后微微退了一步,以她如今的力量,如果她不想,又有哪个能碰得到她的衣角呢?

两个少女扑了个空,也不气恼,左边的抚摸着长发笑道:“你怎么今天这样冷漠?”

黄珊也微笑道:“你们两个要杀我,我怎能不躲呢?”

左边少女咭的一声向右边少女嫣然道:“她知道我们要杀她呢,原来她竟然懂武功的!”

黄珊也不用力量假作温良玉的声音,而是坦然问:“你们知道我是谁啦?”

两个少女心有灵犀般一齐道:“你实不该扮作他来呀,只要你一出现在我们面前,一切计谋都白费。”

她们一人一句,依然嫣然微笑着,左右将黄珊退路截断,抚衣向她缓缓踏近几步。

左侧的貌色温柔的少女轻而怜悯似的道:“你进了这里,就留下吧。”

右侧更加明艳的女孩子双眸如水的补充:“你从哪里弄来的这身衣裳呢?神使去了哪里?”

黄珊静静听温良玉这两个女儿自说自话,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等她们靠近,又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问二人:“除了你们,还有谁认出我了?”

左边女孩子脸色变得又似娇媚又似恐惧:“法师他一定看出来啦!”她缓和似的痴痴笑了声,“他呀……他看到你脸色变都没变,一定在想偷偷的把你吃了……”

黄珊回忆了回忆,记起了那位人肉法师,被他割掉一半胸部烧来吃的少女之后似乎还遇到了小马?她这么想着,嗅着眨眼间已距离她咫尺之间的少女芬芳,抬起右手。

黄金袍袖笼在林雾中,她苍白的右手在袖口微微探出五根纤细玉指,轻轻抚上右侧少女的脖颈,又轻轻一扭,“喀”的一声掐断了她的喉骨。她的动作仿佛摘花拈叶般信然随心,又仿佛掸尘抚痕般和柔缓慢,然而那两个少女无知无觉,竟似特地的将细颈送到了她手边。

黄珊又自然之极的将手落在了左侧少女的如云发顶。

谷底的飞鸟透过淡雾传来一声婉转嘤呖,白衣少女拍向黄珊的手凝滞在空中一瞬,整个人便温顺的垂头跪在了她面前。

黄珊金色衣袍垂地,覆在脸上的黄金面具在深森林木前沐浴秋光,正如一个神使接受信徒朝拜般,安然受了白衣少女尸身这一跪。

她重新将右手拢进袍袖中,孤身走进了深林。

一盏茶功夫内,她便制住了已陷入迷醉中的小琳和老皮。本想还用得着他们,不如带到山巅精舍去,可她转念又想,老皮是个天下少有的滑头,而自己的身形跟温良玉毕竟不同,被他看出来自己的破绽便不太好。

为了不杀更多人,她便让他安然去了地府。

只剩下小琳。她仍昏迷着,鲜嫩而秀美的脸庞上,纤长睫毛阖着,满面甜睡的甘美。黄珊安静的注视她半晌,忽而想要回忆起自己像她这样年纪时的模样,但仔细想了想,没能成功记起。

而此时的小马,已经挥舞着拳头将法师打成了死法师,跟替他捅死了肥母狼柳金莲的太平客栈老板一块儿走上了通往狼山山巅的小径。

又有谁能想到,龙门镇老婆婆那枚铜钱所载的人情,竟能着落在客栈老板上呢?

小马走上山巅,于疏篱树影中面见一位扫花的白发老人时,黄珊正一手如若无物般的提着小琳,速度几欲使金色衣影融入日光般向狼山之巅而去。别人可能不知道温良玉通往朱八太爷座下高堂的密道,但这对黄珊来说本也不是问题。

因此等她将小兰随手扔在一间密室里,再转入堂前时,小马仍滞留在第三关考验中尚未脱身。

厅中无窗,却别有阴冷的灯光惨淡亮着,垂地珠帘逶迤一地阑珊阴影,朱八太爷干朽的尸身坐在珠帘后的高椅上,背影与珠帘外漏进的幽光死寂相融。

黄珊打量了空无一物又四壁如雪的大堂,用力量将无舌童子还温热着的侏儒尸身处理了干净。他是温良玉的心腹要人,常年与朱八太爷这尸身共处帘后,单为替温良玉掩盖行迹,诛杀擅自走近之人。

黄珊心想,自己戴上面具后似乎方便很多,也许如果不需要诱人爱上自己,单单只手起刀落切瓜切菜般的杀人,一切似乎便都不会令她为难了。

这不对吧,她漠然的想着,开口时已是朱八太爷的声音:“让他进来。”

不知何处铛铛两声,铜锣二敲之下,大堂珠帘二十丈外两扇铜门轰然一声,缓缓开露出一丝含光的缝隙。

片刻间,小马握着拳头,孤身走了进来。

黄珊站在朱八太爷的椅子后,隔着珠帘望着他,他仍瞪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即便有求于人,心急如焚,仍然像是一只不服输也不苟活的猎豹,似乎仍随时打算暴起伤人。但他沉默着,无声而不算妥协的示弱了。

因为他的朋友都危在旦夕,他要朱八太爷松口来救他们的命。

黄珊看他几眼,声音苍老而威严的道:“你杀了法师?”

小马答:“是我!”

黄珊又问:“你来我这里,是要我救那些人的命?”

小马目光仿佛带着震慑人心的火光:“朱八太爷开口,他们就能活。”他站在高阶之下,却丝毫不为弱势而被撼动,“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要跟你换他们的命。”

黄珊早知他要说什么,便“嗯”了一声,然后听他道:“小马的拳头,换人命,过狼山。”

厅中一片死寂。

半晌,黄珊才开口道:“我不要你的拳头。”她微微一笑,声音却古井无波的苍老,“你的朋友,老皮,蓝寄云,蓝兰,曾珍曾珠,瞎子,扒皮……都在我这里,也都可以走。”

小马沉默一刻,道:“还差一个。”

珠帘冷光森森,朱八太爷的身影在阴影中透出股令人窒息的压迫力般,小马听他缓缓开口道:“还差谁?”

小马的心越来越沉,他张开嘴巴说了两个字:“……小文。”

朱八太爷却似乎不为所动,声音忽而冷漠彻骨:“她死,你们都活。她活,你们都死。”

小马一语不发,也不知沉默了多久,他道:“去你妈的。”

话音一落,他整个人像一抹褐影般冲上台阶,青筋暴起的拳头蓄势待发的握紧在身侧,似乎要一拳将风割裂。然而黄珊只隔着珠帘向他屈指一弹,两道无形无声的剑气便微风般滑过珠帘缝隙,在小马的双膝附近透骨而过。

两团血雾蓬的腾起,又在白玉般的台阶上细密溅落,小马立时无可自控的跪在了台阶前。

黄珊的声音似乎又温和了一些:“我不杀你,但要让你知道,你在我面前犹如蝼蚁。”

小马牙关紧咬,一阵细汗渗出额头后,他再次开口道:“既然你不要我的拳头,怎么用它当然是我说了算。”

黄珊用朱八太爷的声音洪声大笑,片刻后又道:“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朋友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了吗?”声音冷冷淡淡,却又好似在替他释怀,“她死了,对你有什么坏处。”

小马也冷冷淡淡道:“我带她上了狼山,就要带她下去。”他双腿有些抽搐,似乎正不切实际的试图站起来,然而他的声音却又臭又硬好像粪坑里的冰冷石头,“你如果不杀我,我今天一定会给你一拳。”

黄珊不为所动,忽而道:“你口中的小文去了迷狼山谷,遇到了太阳神使。太阳神使告诉了她一件事,她便自愿留在狼山去死了。”

小马瞪着珠帘后不说话。

黄珊苍老的声音,像是一股腐臭的恶意般低沉的响在厅上:“因为他告诉她,有个女人即将成为太阳神教本月十五的祭礼。”

小马面无表情的脸在下一刻忽然苍白的仿佛一个死人。

黄珊道:“这个女人,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女人。”她微笑着欣赏了下小马十余丈外仍痛苦的有些恐怖的脸色,“我早已说过,小文死,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既然如此,你也不必辜负她一番心意,这在她看来,也许是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小马沉默的像座石像般跪在半阶上,腿下是一片血泊。

黄珊最终道:“她和小琳,一个必须死。”

小马忽而开口:“为什么是她们两个必须有一个要死?”他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死死盯住珠帘,“我的拳头难道不及一个女人的命来的有用?”

黄珊道:“到了我这一步,已没什么想要的。唯独喜欢的,也就是看别人会如何为自己的抉择而痛苦。拳头没什么用,因为是小马的才有用。”她苍老的声音较之前温和,却格外令人齿寒,“所以,我想看看你会怎样痛苦。”

小马眼中忽而有些泛红,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要发狂的野兽。

他听到朱八太爷的声音说:“一个时辰,想好再来。不必妄想其他方法。在狼山,我出口的话就是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