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移山、铁杵成针。
古人总喜欢拿这种看起来便不可能的事情, 去形容持之以恒的艰难。
然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虽然周舟已经拼了命去适应运动对身体的极限挑战, 忍受着总是消退不了的肌肉酸痛,却也终究有气力用尽的时候。
某天早晨他起床后便脚步虚浮,无奈看到教练主动发到手机上的短信, 还是咬牙到了健身房。
结果被一套瑜伽操加两组力量训练搞得眼冒金星,最后上跑步器的时候, 已经开始呼吸灼痛、内脏抽筋,连死的心都快有。
“努把力啊, 别停别停!你不想瘦了?送你的新牛仔裤不想穿进去了?”教练的工作就是帮人瘦身, 鼓励的话随口即来。
周舟委屈到眼眶发红,咬住嘴唇几乎尝到血腥。
“好好呼吸。”教练围着器材绕来绕去:“刚见成效就打算放弃,反弹之后就更难减了, 还想被人叫胖子吗?”
“不想……”周舟终于还是没出息地哭了, 边抹眼泪边吃力地迈开腿。
曾经他以为让自己非要改变的原因,是蒋司的侮辱, 然而能坚持到此刻的地步, 其实并不可能因为别人,谁也无法给他这么大动力,除了他自己。
江皓早就注意到这里惨烈的动静,拿着雪白的运动毛巾款款靠近,落下耳机劝道:“算了, 健康就好。”
周舟还在哭,听到熟悉的声音更觉得丢脸,抬起胳膊使劲揉脸。
瞅着已经不太胖的小胖子像水里捞出来似的可怜巴巴, 江皓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停下来走一走,你再哭该岔气儿了。”
谁知道周舟竟然失力地一趔趄,差点从跑步器上摔倒。
幸好立刻被高大的江皓用力捞住,才慢慢地跪坐到地上,没有受伤。
“我好累……呜呜……我真没劲儿了……”周舟抹着脸哽咽,作为个成年男人如此失态,实在是……
“我们都知道,起来,你多大的人?”江皓失笑,可是碰到他的脸,又觉得一阵滚烫,不由微怔:“是不是发烧了?”
教练这才担心起来:“真的吗?”
“也有可能是激烈运动导致体温过高。”江皓再度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废物的周舟拎起来:“不准坐着,散步让肌肉放松。”
周舟接过教练递过来的毛巾,胡乱地擦过脸,才颤抖着两条腿迈开步子。
——
稍微缓过劲儿的周舟冲过澡从浴室出来,仍旧满脸无精打采,果然是有病倒的迹象。
江皓照旧换好一本正经的白衬衫,帮他稍微检查一番,果断起身道:“走,跟我去医院看看。”
周舟吸吸鼻子:“整容医院还治感冒吗……”
江皓瞥他:“你觉得我治不好?”
“……”周舟屈服。
“你昨天折腾什么了,不舒服为什么要来健身?”江皓随手帮他把东西收拾整齐,琥珀色的眸子里透着股恨铁不成钢之意。
“在外面晾萝卜干……被风吹着了吧……”周舟老实回答:“因为教练在等我呀,怎么可以叫他白等。”
“萝卜干?”江皓继续皱眉。
周舟一脸纯良。
江皓无语地拽住他:“赶紧走,愣着干什么?”
——
生病的周舟出现在江医生的办公室,立即得到了美女护士们的无尽关怀,大家围着他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叽叽喳喳,让周舟缩在沙发角落很懵逼。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什么要减肥呢,胖胖的多可爱呀。”有个大眼睛的姑娘追问。
“哪里可爱,多丑啊,再说男人为什么要可爱?”周舟懵逼。
他老实的模样令这群丫头立刻大笑起来。
可惜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江皓的再度出现戛然而止。
大美男在工作地点的态度比平时还要严厉,淡淡地问:“你们没事做了,是吗?”
护士们立即作鸟兽散。
“袖子拉起来。”江皓把个雪白的磁盘放在桌上,利落地装好瓶子和针头,绑止血带的动作干脆利落。
胆小的周舟还没来得及喊疼,就被他把血抽走了。
“你带早饭了吧?到休息室先吃点。”江皓拿着血样说:“化验下才知道什么药会管用,要稍等一段时间。”
“你这么忙……我去别的医院自己治就可以……对不起……”周舟觉得给他添了麻烦,满脸毫不掩饰的歉意。
“知道我忙就少说两句。”江皓照旧冷漠。
——
给资本家做事情,福利当然好,却也不可能轻易地得到休息。
周舟在休息室吃早饭的功夫,就听到有客人前来咨询问诊了,隔着门传来微微遥远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有点打瞌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浩忽然推门而入,抱着堆药瓶和输液管道:“去床上躺着,病毒性感冒,还好治得早。”
那床明显是江医生平时休息用的,铺着无印良品软软的格子寝具,枕边还放着几本医学著作和推理小说,干净到不像样。
周舟忐忑:“我坐着就好。”
“别让我废话,我没时间。”江皓在训斥的同时,已经把药配好,将管子顺着输液瓶熟练地插好。
周舟只得照做,小心地脱了鞋爬到床上。
虽然打针输液通常是护士的活儿,但江皓常握手术刀的手更灵巧,几乎没让他感觉到疼,就把针头扎上,盖好了胶布。
周舟忐忑地拉过被子,躺在原处小声说:“谢谢。”
“有功夫谢我,不如自己琢磨琢磨该怎么注意身体。”江皓计算过液体的流速,用手机设了定时,便又走出去继续工作。
他虽然态度始终像冰块,但真的是个好人啊……
周舟这般感慨着,完全抵不过病痛所带来的困意和在健身房过度消耗体力的疲倦,不知不觉就合上眼睛,缓缓跌入梦乡。
——
或许睡眠才是感冒最好的良药。
当周舟懵懵地恢复知觉时,感觉那种头痛脑热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他呆望了天花板片刻,才发现手上的针头已经被拔掉,再侧首,竟看到本该在外忙碌的江皓坐于沙发垂眸翻书。
……真是个好看的男人,穿起白衣来简直像是大天使般高贵而夺目。
每次望向江医生,周舟都忍不住在心里如此感叹。
“你好了?”江皓似乎察觉到自己被注视,忽然抬起长睫毛。
正花痴的周舟被吓得立刻坐起来,抱着睡乱的短发说:“抱、抱歉,我会把床单和被子都洗干净的……”
“为什么,你又不脏。”江皓皱眉,再次问:“好了?”
“嗯……不难受了。”周舟低头:“谢谢你。”
“天气太冷,注意保暖,如果身体难受就不要去运动。”江皓讲完这些话,就冷冰冰地继续低头读书。
因为曾经随师父资助他的关系,周舟知道江医生是孤儿,此生都非常自立自强,所以这般别扭的样子,大概是很少被人关心、也很少关心别人所导致的吧?
小厨子不会讲令对方尴尬的话,只是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份善意。
“老师,我走了啊。”忽然有个年轻人敲门探头,又朝周舟笑:“不难受了吗,早日康复!”
“嗯、嗯。”周周对着实习医生点头,待他消失,才惊讶:“现在几点?!”
江皓说:“晚上六点,下班了。”
“什么?”周舟一下子光脚跳到地上:“我怎么睡了一大天,我该上班了啊!”
“中午我已经给店里打过电话,沫沫说会找其他厨师代班。”江皓随之起身,毫不费力地把他拎起来丢回床上:“还想继续着凉吗?”
周舟这才慌乱地低头找鞋。
江皓脱下医生制服,平静地说:“你已经轻了很多,别再勉强自己。”
“嘻嘻。”周舟傻笑了下,穿好鞋后又在旁边小卫生间洗了把脸,拿出擦脸油随便在脸上抹了抹,以免被北京的寒风吹裂面颊,自顾自地说道:“我还是去上班好了,江医生,我请你吃晚饭吧,你肯定饿了。”
“这是什么?”江皓伸手夺过他手里的婴儿霜。
“擦脸的……服务员妹子不要,送给我的。”周舟摸摸头。
江皓冷笑:“你几岁了?”
周舟茫然:“马上二十五啊。”
“常常下厨房,还用这种东西……”江皓曾经有过很久的苦日子,所以现在对生活变得格外讲究,边嫌弃边挑眉。
“无所谓啦,我一个大男人。”周舟拿回去装进背包。
将近一米九的江皓不禁对着这个矮瓜发出嗤笑。
周舟满脸郁闷:“不要瞧不起我。”
“谁有空瞧不起你,你就是太笨了。”江皓无语,竟然毫无顾忌地开始在休息室里脱衬衫。
“你干什么?!”周舟毫无防备地见到他半裸,被吓得飞快往门口退。
江皓美丽的眼睛露出关怀智障的神色,慢条斯理地换上白体恤和棒球服,又带好黑色的眼镜框,顿时就跟美少女战士变身似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周舟拧巴着脸在原地发呆。
“走吧,我今天不想吃日料,带你吃别的。”江皓把手机和车钥匙拿好:“顺便去买点正常护肤品。”
“为什么要买护肤品……好娘啊……”周舟耿直地吐槽。
江皓拉开门:“如果你想三十岁时皮肤像五十岁,那随便你。”
周舟立刻改口:“买买买。”
江皓这才满脸不耐烦地拽住这家伙往外走。
周舟还是更习惯他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模样,忍不住便抬头偷看边说:“江医生……你怎么在工作里和在生活里这么不一样……”
江皓垂眸瞥他:“怎么了?”
周舟说:“有点精神分裂。”
江皓:“……”
周舟感觉自己好像故作熟悉地讲错话,赶忙补救:“不过你穿什么都很帅。”
“我不穿衣服更帅,你要不要再看看?”江皓已经潜移默化地把欺负他当成习惯了。
周舟立刻甩开他的手,义正言辞地说:“我不看,我不想看,我不是那种人!”
“……”江皓忽然嘲弄地笑起来:“为什么中国没有一个男性版的‘黄花大闺女’这种词呢?如果有,那简直太适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