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悠悠的军用卡车颠簸不已, 因为车厢外蒙着厚厚的帆布, 乔薇和raymond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也不清楚他们到了哪里,只知道他们被带离那个村庄后已经颠簸两个白天一个黑夜了。
幽暗颠簸的环境、险峻的现实、未卜的前途……
这一切让乔薇和raymond萎靡了许多, 甚至没有一点抗议的兴致,在途中一路无语, 只默默地坐在车厢的一角。在这样的时刻,语言本也是多余的, 远比不上彼此隔着衣衫紧紧依靠的那一小块肌肤带来的热度更为真实温暖。
在天地的一角, 只有两个人彼此相依,这曾是raymond期冀的幸福,可是在这样的时刻, 这样的真实温暖却显得有些荒诞。
路上武装分子间零星的交谈, 让raymond明白了他们长途奔袭其实是受到了来自某些方面的压力。
终于车子再次停了下来,乔薇raymond还有其他两名人质被带下了车。
乍然离开了不见天日的车厢, 乔薇和raymond还没来得及适应阳光的灿烂, 就被带进了个一个被轰炸过的掩体中。
这个地表留着几个大弹坑的工事,外观看起来已经很破败,可是地下的掩体虽然被轰炸毁坏了一小部分,可是幸存下来的部分看起来依然牢固气派。
连日马不停蹄的奔走,所有人都觉得疲乏。
专职押解人质的武装分子口气粗暴吆喝着几名人质往里走, 乔薇和raymond被带到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小间里,便咔嚓一声被锁了起来。
这一声锁门声宣告了他们囚禁生涯的开始。
“乔薇,我们很快会没事的。”raymond试图给乔薇一些信心。
可是他的保证只是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上, 看乔薇白着一张素脸,形容很是憔悴,raymond不觉辞穷,转而道歉道:“对不起,乔薇,是我拖累了你。”
乔薇唇角微扯起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从看见法国人身首分离那一刻起,身体里的某一处便像被千金坠扯着似的,坠坠的痛。
而命运也是,一直下坠着,不知道会停在哪一点。
十步见方的单间,乔薇很现实地看来看去,想找到一处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
可是这地方简陋得几乎什么都没有,乔薇顺着墙出溜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raymond默默坐在乔薇边上,并不紧挨着,不时担心的侧身看看她。
休息了会儿,看守送来了食物和水。
乔薇看着那脏兮兮的杯子和盘子里的食物,忽然明白在车厢里他们摸黑吃的正是这样的东西,心里一阵反胃。
乔薇拒绝吃任何食物和水。
raymond在她厌弃的目光下,也难以端起这样的食物。
可是现实总可以让人低头的。
过了半天,raymond便端过看守送来的食物大口吃了起来。
“乔薇,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放弃,更不能倒下,这个时候没有比体力更宝贵的东西了。我们现在是俘虏,在战场营救一个伤病员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的牺牲和代价。”
raymond耐心地阐述着在这样的状况下保持体力的重要性。
乔薇皱眉端起了杯子,闭着眼睛咕嘟咕嘟喝了小半杯,可还没等放下杯子,便冲到墙角狂吐了起来。
raymond只好在边上顺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力量给她更多的帮助。
身体有着它自己的调节功能,仿佛是一种抗议,乔薇吐到胆汁都吐出来了,才好容易止住了。
乔薇觉得浑身恶寒,身下冷汗一层层的起,身体里仅有的能量便随着这冷汗一点点挥发殆尽。
“raymond,我会死吗?”乔薇忽然有些绝望。
“不会的,不会的。乔薇,你可能是肠胃有些发炎。”
raymond大力拍着小铁门,却没有人理会。
好容易又等来了看守们又送水和食物来,raymond连忙要求他们给一些药物。
可是此时raymond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东西了,除了空头的许诺。
那两名看守和他交谈了会儿,知道没有油水可榨,便很干脆地将小铁门重新锁上。
raymond无奈转身。
乔薇缩在墙角没有什么反应。
“乔薇,乔薇!”raymond走到她身前蹲下,忽然有些惊恐,一道暗红色的血流顺着乔薇的裤管一直流到了脚踝……
“乔薇,乔薇……”
很多人,很多声音一直在叫她。
乔薇拼命地想醒过来,却似乎被深深地冻在冰层之下,怎样都探不出头去,终于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再睁开眼时时,乔薇已经躺在了舒适宽敞的病床上。
医生、护士、她的妈妈乔若珊,乔薇睁开眼迷茫地看了一眼,便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乔薇,乔薇!”乔若珊惊喜不已。
乔薇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似乎又陷入了昏迷中。
乔若珊紧张地上前轻握住她的手,却见乔薇双唇轻动了动,清楚地低低叫了声:“妈妈。”
乔若珊眼圈儿一红,柔声道:“乔薇,妈妈在这里。”
乔薇却并没有睁开眼,只怕疼似得,一直喃喃地轻叫着:“妈妈,妈妈……”
狭窄破败的牢间,她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身体里的坠痛一阵痛胜一阵,终于有些什么决绝地流出了她的身体。
只在那一刹那间,她明白了她失去了什么,却无法更无力挽留,只忍不住蜷起身体,象婴孩一样低低地叫着:“妈妈,妈妈……”
母女总是连心的,乔若珊看着乔薇紧闭着双眼,泪水却从眼角汩汩流出,顿时领会了她呼声里的痛楚,忙轻吸了吸鼻子逼回眼中涌起的泪水,只重重握了握乔薇的手,安慰道:“乔薇,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你还有妈妈。”
乔薇仍紧闭着眼,呼声却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如梦中的呓语一般。
乔若珊很怕女儿又昏睡过去,急切地叫道:“乔薇,乔薇,你醒醒。”
在病床边监测的医生却立刻对了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将乔若珊请出了病房。
乔若珊在病房外的走道里,焦急地等了一刻,医生领着两个护士终于也出了icu病房。
“沈小姐已经渡过了最困难的时候,可是她眼下仍需要静养,切忌让她情绪过于激动。”
乔若珊听了医生的保证,轻松了口气,连日来,这是第一个让她可以稍微宽点心的消息。
这是一个应该也必须和人分享的消息。
乔若珊稍一犹豫,便拨通了容昶的电话。
“乔薇醒了?”
容昶接到乔若珊的电话时正在奔赴永仁医院的途中,悬在心里多日的大石终于放下,更深的疲惫却返潮似得在心中无可抵挡地迅速滋长。
乔若珊忙道:“是的,医生说她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不过还是需要静养。”
闹市里高楼鼎立,人影攒动,容昶没有激动没有狂喜甚至不想在电话里对报讯的乔若珊多说一个字,只寥寥道了声“很好”便挂了电话。
车子离永仁医院越来越近,终于到了最后一个街口,十字街头,容昶一个急刹车,停在了红灯前。led显示屏上红灯一秒一秒地在倒减,容昶十指紧握着方向盘,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峻。
永仁医院那古典哥特式的十字交叉尖塔高高立,已然赫然在目。
容昶冷眼斜睇。
图像清晰的视频中绑匪冷静残酷的目光和语调,粉色bvlgari古董钻戒璀璨流转的火采,raymond紧紧抱住乔薇的那种狼狈又绝望的姿态,还有他们身上难以分辨来源的血污,那血污……
那个孩子没有了,那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几乎是亲手送走了那个小小的生命,就像他当初送走了他的母亲。
“你是白痴?!竟然带她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那你是什么?让她宁可跟我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其实每个人都藏有他/她自己锋利的刃口,只等着遇到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对象才露出一刀见血的锐利。
raymond是,乔薇更是。
那种利刃当胸的锐痛却又开始隐隐发作,信号灯由红转绿,容昶踩下油门,银灰色的保时捷蓦然启动。
近乡情更怯,那么近情呢?爱或者恨,是让人心怯还是疯狂?
容昶薄抿起唇角,平稳快速地驾车驶过永仁医院的大门,转过街角,便绕向了国际金融大厦的方向。
他不想见她,至少此刻不想。
***
医院里,电话中传来的容昶这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很好”却如重重的磐石猛得压在了乔若珊的心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平日里准点会出现的容昶却不见人影。
乔若珊守在重又熟睡的乔薇床边,只觉得一颗心像古井里的吊桶“扑通”一声缓缓坠到了水底。
乔薇出走,乔薇滞留内地,乔薇和许冉一起奔赴中东做专题……这种种的事情她都知道,她也乐见乔薇的突围。
乔薇和容昶之间,强弱过于悬殊,可男人天生却都是有征服欲的,对于没有悬念的事情,总是最容易失去兴趣。
乔薇如果真能突围另有天空当然是最好,即便不能,也是飞上天的风筝,线虽然拽在容昶的手里,可他既然费心伸手拽了,一根风筝线签住的就不只乔薇一人。
只是人算从来不如天算。
乔薇和raymond在伊拉克遇险,容昶虽然全力营救,可是结果确是令人窒息的。
恶劣的环境下,乔薇流产了,高烧不退。
“沈小姐必须立刻再做一次清宫手术。”
在从伊拉克飞回香港的sos包机上,医生的话像嵌条一样牢牢封住了所有人的嘴巴。
怆然变色的容昶、失魂落魄的raymond,面色都苍白如纸,可两两凶狠对视间,却有种危险激烈的情绪在空气中迅速发酵着,似乎要将机舱炸开。
男人最热衷的其实并不是女人,而是彼此间的争斗。
在这样混乱不堪的局面下,她能做的只有全然充耳不闻,只紧握着昏迷不醒的乔薇的手,拿出全部的感情轻轻唤道:“乔薇,乔薇……”
让她欣慰的是,在她的呼声中,容昶和raymond渐渐恢复了理智和克制,这表示不管发生了什么,乔薇依然是他们在乎的。
可是容家却未必能容下一个让兄弟阋于墙的女人。
容昶和raymond,她从来更倾向于温文无害的raymond。
只是飞机在香港降落,乔薇紧急送入永仁医院救治,raymond也同院接受诊治。
远在英国的容其正大律师和他那位以美貌著称的夫人也随后抵达,黏在乔薇病房外的raymond立即便被相对隔离。
这样的情势下,她这一注似乎只能押给容昶。
只是容昶决不是一个让人可以看清底牌的人。
以她的阅历也拿捏不准他对乔薇究竟有情无情。
乔薇的境况凶险,raymond虽然明显被父母隔离,却仍抽冷就窜到病房焦急地问乔薇的情况,恋恋不忍离去。
容昶却似日理万机,只刻板的每日午后到医院待上一个小时的样子,以审问的语气冷静地问问医生乔薇的情况,便雷打不动地离开。
若不是容昶每日默默守在乔薇床边的那片刻时光,她几乎可以认定容昶对乔薇寡情薄幸。
可是一个人可以言不由衷,脸上的表情也可以做作,他的背影却是不会说谎的。
容昶动也不动站在乔薇床边低头俯视她的背影有种难言的哀伤和温柔。
他们到底有过一个孩子,虽然那孩子没有福气来到这世上,可是也是血肉相连的牵扯。
可是以容昶今天的冷漠来看,这牵扯只怕有限,容昶对乔薇的情分更是有限。
乔若珊伸手轻抚了抚乔薇熟睡的脸颊,低叹口气,她闯荡了大半生,能弥补给乔薇的只有财物。
可是财富或者撑起一个女人的底气,却绝不能治愈她感情或灵魂上的伤痛,更不能保证她的幸福。
乔若珊皱起眉头,盘算着乔薇的退路。
身穿冰绿色护士服的特护小姐走到乔若珊身边,弯腰轻声道:“乔小姐,容夫人来看沈小姐。”
容夫人?这么多年来,容家只有一位容夫人,却殊为低调。
乔若珊微一凝眉忙站起身来。
医生陪着容其正的夫人走进来病房。
容家是永仁医院最主要的出资人,陪同的医生态度格外礼敬。
容其正的夫人依足规矩,穿着冰蓝色的icu病房隔离服,戴着薄薄的蓝色口罩蒙面蒙住口鼻,只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露在口罩外,笑意隐隐,美得夺人心魄。
乔若珊以前也有缘和她打过照面,可这会儿见了仍是不禁微微一愣。
“听说沈小姐脱离危险了,特意过来瞧瞧她。”容夫人声音格外轻缓温和。
乔若珊微笑,也轻声致谢:“谢谢。”
陪同的医生翻看了护士们监测记录下的指标,介绍道:“沈小姐的各项指标都以趋向平稳,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乔若珊听了大松口气,却听容夫人也轻念了声阿弥陀佛。
这位美貌的容夫人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长年隐居在伦敦,乔若珊听她情真意切的念佛,一时不禁侧目。
病床上的乔薇在镇静剂的作用下,睡容安详恬静。
容夫人却低头细看了看熟睡的乔薇,才转向乔若珊轻声道:“让她好好睡吧,乔小姐,我们出去聊几句还好?”
乔若珊含笑答应道:“当然好。”
这位容夫人今天来看乔薇,大抵是要表明一种态度,早点知道,没什么不好。
两人一起出了icu病房,换掉隔离服。
容夫人对上乔若珊的目光,轻舒一口气叹道:“这次的事情raymond很内疚拖累了沈小姐,幸好她吉人天相,现在她能脱离险境,总算可以让人稍微安心些。”
乔若珊摇头浅笑道:“谈不上拖累,他们是同事,同进退是应该的。”
“太冒险了。”容夫人叹气道:“raymond从小就喜欢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我和他父亲也都一直纵容他,倒不是因为宠他,只是想着越不让他做的事情,只怕他兴趣越高,倒不如由着他,等他自己都尝试过了,没了兴头也就丢开手了。”
乔若珊微笑,淡淡道:“倒真是这个道理。”
icu病房外很安静,容夫人一时无话,偏头似忽然想了起什么事,唇角噙笑道:“raymond很放心不下沈小姐,这几天坐立不安的,一直跟我说沈小姐的好处,说他要娶她,磨我来提亲,沈小姐都还在病中,哪有这个时候提这种事的。可他偏偏坚持。”
乔若珊笑着轻叹道:“raymond是替乔薇担心呢,担心她有个什么不好,有遗憾。乔薇能有他这么义气的朋友是她的福分。容太,您帮我谢谢他。”
raymond这几日口水也快说干了,才磨到她心软,走这一趟,容夫人黎未晚心中未免对儿子的痴心只得一句说笑有些不值,微微蹙眉道:“其实raymond对乔薇并不只是义气,可是他到底年轻,不知道有时候你一心一意要给对方的的,虽然是你的最好,却未必是对那人是最好的,反而徒增困扰。”
黎未晚说得甚是感慨,这是一个在很多人面前享有优先权的女人,可是祸福相倚,再风光的人背后也是一地烦恼。乔若珊侧目深看了她一眼,笑道:“慢慢经历多了他会懂的。”
不经三灾八难的,谁能成精?
乔若珊含笑和黎未晚闲聊了两句送走了她,也不禁冷笑,她跟了容其昌近二十年,深知他最推崇的一句话就是“细节决定成败”,可真正领会个中三味的,却只在此时。
她当初有意识地撮合乔薇和raymond,不仅只是因为容家的家世,更重要的是她第一次见raymond便觉得他很合眼缘,性格也讨喜。
可如今这一切看来分外讽刺,raymond,黎未晚,都有一双和她酷肖的眼睛,而她以前竟没有注意过。
有了这条线,一切曾经让她若有若无疑惑过的事情便都顺理成章:她被弃如破履,穷途末路时,只见过数面的容其昌的意外垂青;容其昌设立容氏基金份额时对家族或者说容其正一房的荫护;容其昌对raymond的袒护和纵容,容其昌和岳父林家甚至还有容昶间的格格不入,精心算计……
raymond是容其昌的儿子?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乔若珊心里一抽,可接着更可怕的念头便接踵而至,那么此前容昶对乔薇高调强势的追求还有乔薇出事后他的冷漠?
乔若珊伫立在icu病房外只觉背上发寒,竟然没有勇气转回病房去看女儿,只在原地思索了会儿,便招来助理,安排他们去查容昶的行踪。
容昶的行踪却并不需要特别去查,第二日乔若珊便在《金融日报》上读到容其昌再度转让3%容氏股份至容昶名下的公告和容氏即将召开特别股东大会的公告。
3%的股份并不多,可是对于此前持股已经相当的容氏父子来说,却是决定绝对控股权的一个股份权利。
外界解读为容其昌正式开始交班的信号。可是乔若珊却深知仍是在年富力强年纪的容其昌雄心勃勃,绝不会这么早就甘心退居幕后。
这股权更迭的时间甚是蹊跷,只在raymond一行绑架危机解决后的数日之内。
乔若珊细细地将这段报道读了又读,脑子里更将面色冰冷却在解决绑架时作风甚是雷厉风行的容昶掂量了很久,终于认定,乔薇不幸搅入了容家争产的漩涡中,被牺牲了。
这样的认知让乔若珊面对乔薇的再次苏醒有些心惊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