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昶伸手扯了扯领口, 好让呼吸更顺畅些。
乔薇的敏感真是远超出了他的估量。
乔薇跟她妈妈的关系其实很疏离, 这点和他们父子间关系很像。
可她竟然会因为乔若珊和他父亲的关系,认为他是恶心的?
这是个显失公允的判断,可他却从不习惯跟别人请求公允的对待。
因为绝对的公允是不存在的, 而有些成见是必然的。
当初知道raymond扎在早新闻组和乔若珊的女儿混在一起时,他的第一个反应也是乔若珊到底要算计容家几个男人。
其实raymond的事本来无需他来操心, 乔若珊也没触动到他的利益,他只是厌恶这样的机心罢了。
毫无疑问, 不管乔若珊混得再风生水起, 潜意识里,他确实是看低了她一层。
一个情妇而已。
可是乔薇对他来说,从不是“那个情妇的女儿”, 而是……
容昶不无烦恼地看着满脸是泪的乔薇, 伸手去抚她脸颊上的泪水。
乔薇却一掌拍落他的手,飞快地冲进了卫生间。
容昶也轻松了口气, 以为争吵可以告一段落, 却听到乔薇在里面“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乔薇?”容昶大吃一惊,急忙跟进了卫生间,却见乔薇手捂着心口弯腰对着马桶在吐。
马桶里狼籍一片。
沈乔薇以最直观地画面告诉了他,什么叫恶心,以及她对他恶心的程度。
容昶皱眉瞥了一眼, 便不再看,一手拦腰捞住乔薇,一手轻顺着她的背, 忍耐地柔声问道:“乔薇,你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吃错了东西?”
乔薇心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吐出来倒觉得还清爽一些,便也不理他,只管低头对着马桶:“呕,噗,呸!”继续吐着。
这阵阵呕吐声让容昶头皮发麻。
台盆上透明的水晶水杯召唤着他倒杯清水给乔薇漱口,可是手臂里乔薇的身子绵软无力,让他不敢松手。
容昶无奈拿手掌顺着乔薇的脊椎骨从上而下一遍遍帮她顺着气着,频频问着无谓的问题:“乔薇,好点了么,好点没有?”
乔薇吐到没什么可吐了,人倒缓过些劲儿了,伸手摁动水阀,冲走了秽物,开口道:“你出去一下,我要自己呆会儿。”
乔薇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底气,容昶疑惑地侧头看了看她的脸色,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连忙答应道:“好好。”
小心地抽开手臂,接了杯水,递给乔薇,关照道:“乔薇,漱漱口吧,要是一会儿再不舒服就叫我,我就在卧室里,不会走远。”
乔薇被他絮叨得莫名其妙,可是她还有重要问题还没来得及跟他谈判,这会儿也不想多费口舌,更不想接他手里摇的小白旗,便只双眼雾沉沉地看着容昶,紧闭着嘴不说话。
容昶这会儿倒是丁点儿不计较她的别扭,唇角微勾,便帮她带上门,很有些兴冲冲地走出了洗浴间,拿起了电话:“谢大医师,麻烦你赶紧到我家里来一趟。”
gp执业医师谢家霖接到电话即刻飞车赶往容宅。
乔薇在卫生间缓了会儿劲儿,走到台盆前,打开水龙头,捧着水一边漱口一边轻拍着脸颊。发生的事已然发生,谁都无法挽回。
可是未来,她不能不仔细考量。
父亲那黯然的身影在乔薇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一个注定没法抓牢的人,一段没有出路的感情,当断则断,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乔薇洗漱好,对着镜子深吸了口气,取下手上的戒指丢进了台面上容昶接的那杯水里。
粉色的戒指瞬地沉进了水晶杯里,叮咚一声闷响。
乔薇拉开洗浴间的门,坚定地走了出去。
“乔薇,现在感觉怎么样?”容昶双眸熠熠,敞开臂膀就迎了上来。
乔薇皱了眉,有些厌恶地后退了一步。
容昶眉头一蹙,声音有些发紧:“还是会想吐?”
乔薇看着他没说话,心里倒觉得他能有这份自知之明,也算不容易了。
门外一声通报:“容先生,谢少来了。”
卧室的门也被重重叩了几下,随即就应声而开。
戴着细框黑边眼镜的谢家霖衣冠楚楚,拎着医箱走了进来。
“谢医生,这么快?”虽然谢家就在半山,容昶还是对他的速度表示赞赏。
做了容昶多年的家庭医师,还是第一次接到他要求急诊的电话,谢家霖稍有些新奇,却还是斯文地微笑:“我对你特别优惠。当然主要是我以为你这种从不生病的家伙,病了就该下不了床才对。”
容昶笑,双手扶着乔薇的肩头,将她推到自己的前面:“不是我,帮我看看乔薇,她吐得厉害。”
谢家霖文质彬彬地向乔薇伸出了手:“你好,沈小姐,我是谢家霖。”
谢医生虽然年轻,却气质端庄,尤其是身上那种清爽的来苏水的味道,让常年陪父亲出入医院的乔薇立刻肃然起敬:“你好,谢医生。”
乔薇挺直了背,刚伸出手,人就被容昶向后一转。
容昶抱着她的肩头轻推着她往前走,哄道:“乔薇你到沙发上坐下,让谢医生帮你检查一下。”
乔薇耸着肩膀,挣开容昶的手,却还是被他半拥着摁到了沙发上。
“乔薇,只是检查一下,没关系的。”容昶漆黑的双眸里依然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沈小姐,别紧张,现在感觉哪里不舒服?”谢医生虽然斯文,看起来也有种专业的权威。
乔薇坐在沙发上无奈道:“我吐完了,现在没有不舒服了。”
“现在有恶心的感觉嘛?”
“没有。”
“最近食欲怎么样?”
“正常。”
“我帮你检查一下吧。”
谢家霖在容昶目光炯炯的监督下,镇静地帮乔薇做了常规的体检,终于下了判断。
“沈小姐,没什么问题。”
“乔薇,是不是怀孕了?”
容昶声音里明显地期待,让谢家霖和乔薇都是一愣。
谢家霖语气平淡地开始新的问诊“呃,沈小姐你最后一次例假是什么时候?”
乔薇涨红了脸,她才不要跟他一起发神经:“谢医生,不可能的,我自己知道。”
“呃。”谢家霖看乔薇面皮很薄的样子,也不再追问,只起身对容昶道:“沈小姐,应该是心因性的呕吐,可能跟她最近一段压力太大有关系。身体上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暂时也诊断不出她有怀孕的迹象。正常怀孕引起的呕吐,会是在停经后四十多天出现,特别敏感的人,也许收精卵着床几天后,就会出现呕吐的现象。你们可以根据沈小姐的实际情况再观察一下。
过两天到医院里做个检查也可以。”
容昶听着谢家霖的话频频点头,看着乔薇的目光却越来越深邃。
乔薇吃不消他这种特别的注视,更不想节外生枝,老着脸皮声明道:“我例假正常的,不可能是怀孕引起的。”
“那就是神经性呕吐。”谢家霖转头看着乔薇道:“沈小姐要多调整心情,注意力不要放在不开心的事上……”
“有什么对症的特效药嘛?”容昶打断了他这不着重点的关照。
谢家霖推了下眼镜,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需要服药,重点是调节心情,刺激性的食物不要吃,饮食要清淡,你可以让工人熬点佛手粥给她喝。”
“好,谢大医生,你辛苦了。”容昶上前揽住谢家霖的肩膀,轻拍了拍,表示送客。
谢家霖仔细收拾好医箱,跟乔薇道别:“沈小姐,有什么不舒服的话,随时联系我。”
“谢谢。”乔薇点头道谢,看着容昶老友般,揽着谢医生的肩膀送客出门。
只是卧室的门。
走道里,两个男人低语声几乎听不清,可是那爽朗开怀的笑声听起来会心得很。
容昶只将谢家霖送出了两步,便折回了卧室,脸上的笑意未减,却见乔薇板着面孔,端坐在沙发上,方正地象个严肃的家庭教师。
“容昶,我们谈谈吧。”乔薇冷静地开口发出提议。
容昶会意:“继续原来的话题?”
乔薇点点头。
小沈老师的尊严看上去脆弱得不容一丝侵犯。
容昶理智地放弃了挤在一起拉手谈心的念头,扫了一圈,拖过脚凳,坐到了她的对面。
这是个平等的开诚布公的角度,比较方便他和她促膝交谈:“乔薇,我没料到你母亲和我父亲的关系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你应该清楚在国外很多伴侣他们相伴终生,却未必结婚。我父亲丧偶,你母亲也离婚了,以他们的年纪他们有权利处理自己的感情生活,你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弹?”
乔薇不说话,眉梢眼角却全是讽刺的味道。
“自己的父母和另外的人有很私密的关系,这当然不会令人舒服,可是乔薇,你不是小女孩了,应该更宽容地看待这些问题。”容昶一本正经地定了基调,二本便声音低软地问道:“何况就算他们的关系让你心里不痛快,你何苦要捎带上我们?”
“哼”乔薇冷哼了一声,心里很奇怪,为什么人人都当她是傻子,等不及地将私货盖上冠冕堂皇的印戳就堂而皇之地塞给她:“这些场面上的大道理你留着答记者问吧。现实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不会这样想的,包括你,我妈,甚至raymond,所以你们才都回避告诉我这件事。”
乔薇看上去有些激动,额头细小的血管清晰可见。
容昶凝目看着她,以种很平淡的口气诱导着她:“乔薇,人都难免会碰到堵心的事,所以要懂得开解自己,陷入困境,更要知道自救,场面上的大道理也好,现实中盛行的潜规则也好,哪种对你有利,你就去认准哪一个,将另外一种踩在脚底。等你站在比别人高的高度,你的标准也就是别人的标准。为难自己是最傻的事。”
乔薇吃惊地看着他,无言以对。
容昶垂眸看了看她死死绞在一起的纤细白皙的手指,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她的双手紧紧合在手心,柔声道:“乔薇,就象你说得,我以前未必会从这样宽容的角度去看你母亲和我父亲,可是既然你介意,我就只会这样看,因为这样这件事带给我的副作用才最少。乔薇,你也一样,你如果你实在做不到从不恶心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但是你至少不要将这种恶心反射到自己身上,这样你的身体才不会对你发出抗议,懂不懂?”
乔薇怔怔地看着容昶,发现自己真是傻的,过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也这样教过夏语冰嘛?可你为什么会和她分手?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对啊。”
容昶冷不丁掉进了自己挖得陷阱里,不禁皱眉。
乔薇却恨恨道:“容昶,你这是成功者的哲学,我也听过我妈妈的胜利者的演讲,可是对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我已经厌烦透了。在你们所谓地成功的后面,有很多人被牺牲了,你们不会看到听到,可是我有。我闭上眼睛都可以听到我爸爸跟我说,乔薇我的脚好痛。容昶,我们分手吧,我们根本就是两路人。”
容昶瞬时冷了脸,寒声道:“乔薇,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乔薇激动地又说了一遍:“你不明白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永远到不了你的世界,我也不想象我爸爸那样被人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容昶,算我求你好不好,将我的生活还给我。”
容昶重重握住乔薇的手:“乔薇,你为什么不明白我永远不会将你踩在脚下,我说了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你会的!”乔薇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得尖细:“你想想你和夏语冰,你和她七年,七年前她也不过是二十岁的女生,你没有爱过她嘛?没有说过要照顾她嘛?可是你们一样会分手。”
容昶深恨别人断章取义地拿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来指责他,忽地站起身来,踱着步对乔薇反驳道:“乔薇,我没有给过她承诺,从来没有。”
乔薇昂起头,反唇相讥:“那只能说明你从来都不是君子。”
容昶停住脚,垂眸深看了会乔薇,无奈举手投降:“好吧,乔薇,我不是君子,更不可能是所有人的天使,可是我保证我不会伤害你,绝对不会。”
“那么我们分手吧。”乔薇筋疲力尽,苦苦哀求道:“我不想生活媒体的放大镜下,也不想生活在你的压力下,一点都不想。”
容昶气闷地看着乔薇楚楚可怜的样子:“那你想生活在哪里?”
留在h城,她便躲不开他的阴影。
乔薇想了想道:“我想回老家去。”
容昶当机立断:“好,乔薇,我会送你回老家去休养一段时间,可是不是分手,你同意吗?”
乔薇紧抿着唇角不说话。
容昶无奈走到她身前,俯身将她抱在怀里:“乔薇,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以为你怀孕了,我有多高兴?乔薇,我是爱你的,你真得没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