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安城街道张灯结彩,到处都充满了祥和欢愉的气氛。
调低了两度灯色,屋子里的光线霎时黯淡下来。俊熙沉默的垂下眼睛,一连数日不知停歇的练习,丝毫没有留给他任何分神的机会,面对着天花板正中央那盏虽款式发旧却不减华丽繁复的吊灯,俊熙静静合上眼睛,即便疲倦的睡意渐渐涌上脑子,他还是要以顽强的意志对抗人本脆弱的体能。很多时候他恨不得自己马上跳到松软的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但赛事的吃紧以及与母亲会面的情景都让他心里紧紧的,脑子麻酥酥的,就连此起彼伏的胸口也涨得满满的。
一缕微卷的棕发滑过他象牙般白皙的肌肤,最后静静的贴合在他极淡极浅的唇片上。看着俊熙一脸倦容,李泰洙料定他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
“昨夜有人没有睡好吧。”父亲的声音将俊熙从怔肿的状态中唤醒。隔着一只赛垫的距离,俊熙下意识的朝着父亲的方向望过去,父亲赶紧收回目光,在准备往休息区走去之前,他皱眉瞪了俊熙一眼。凝视着父亲若有所思的笑容,李俊熙错愕了下,他的脸上也挂上一抹几乎相同的轻笑。
“我是否睡好,父亲真的在意过吗?放心,我身体健壮死不了的。”李俊熙时常为自己的嘴笨而懊恼,所以在面对父亲时,他永远会亮出令人心底酸涩的狠话。
“你别多想,我并不是在关心你。我说过对于需要过招的对手要在对方的日常习惯上多下些功夫,这样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得出你并没有战斗的欲望。或者说我们每次交手你都更像是例行公事。“哐当一声李泰洙将一摞垫子踢倒到李俊熙跟前。俊熙的身子又是一颤。”你知不知道对于拳手而言敷衍是很侮辱对方人格的事情。我需要你做的是不顾一切的向我挥拳。这才是对比赛最高级别的敬畏。你以为你一次次输给我是承让吗?是羞辱,你越是在我面前展露懦弱的一面,我便越要激发起你的斗志。”
李俊熙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连忙将自己游离出去的心神连忙收了回来,面对着父亲的方向,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恰好对上父亲冷漠得出神的目光。“那我还真是虽败犹荣啊,如果对父亲这样龌龊卑鄙的对手都能心存敬畏,我不成和你一样的人了吗。既然输给你是对你的羞辱,那么不论你扑过来多少次,我都会让你秒赢,我想这才是作为对手我对你最高规格的挑衅吧。你若是丝毫不顾虑自己的颜面,那么来啊!举起你的拳头冲着我的脑门打过来啊。” 对着父亲的方位,李俊熙吃力的抬起那张因夹杂着害怕而显得可怜兮兮的脸孔,他吼着吼着甚至蓦然之间狂笑出声。
“不屑于与我为伍,那就趁早打败我吧,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挣脱出我的魔爪。否则,你这一生都会活在我的阴影里。我保证!知子莫如夫,你终究是我李泰洙的儿子,你的倔强与顽强完全承袭了我卑劣的血统。”
俊熙的笑声在李泰洙越来越黑的脸色中越来越小。十几只小型聚光灯管将李泰洙的独立休息区照耀得亮如白昼,明亮的晕光下他的表情异常冷凝。没有听到李俊熙的辩驳,李泰洙一挥手。
纸帘“哗”的一声被人从旁边用力拉合。一浪又一浪卷边的纸帘就像大海的波涛,在仅有的一寸灯光被黑暗吞噬掉时,李俊熙咽了口唾沫,他很小声的哼着痛,那张汗如浆出的面庞也随之消失在纸帘的另一侧。隔着一个狭长幽暗的过道,李俊熙远远的看见那抹被仿若晨曦般的暖光映在纸门上的一连串飞闪的叠影。
纸帘内的李泰洙向落地镜的方向走了两步,隔着密不透风的纸帘,他忍不住苦着张脸回眸望向李俊熙倒下的方向。CGH顶楼一片寂静,一如李泰洙的脑子完全空白,他的耳膜轰轰的响,可当他平心凝神后却什么都听不到。放眼望去刚刚还乱糟糟的休息室瞬间白茫茫一片,就连手忙脚乱的助理们也隐藏进没有一丝月光的黑暗中,李泰洙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表情,就连金秘书缓缓走到他的跟前,他都丝毫没有察觉。但恍惚之间,李泰洙能清楚的预感到父子之间的比赛已经渐入尾声,可俊熙还是像上次那样不堪一击。即便俊熙已经在李泰洙的明确授意下苦练自己的起势,但成百上千次的练习外加实战演练,他依然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连场对练都做不好,如果有一天李泰洙这座巍峨的高山瞬间湮灭在飞扬的尘沙中,那李俊熙该怎么办?李泰洙呆呆的从助理手中接过毛巾,他无意识的擦了擦手。
无论如何俊熙都不会承认吧,那个惹他嫌弃了20年的父亲才是真正关心俊熙的人,但正所谓关心则乱,一旦父母将所有期望的目光一如押宝般投放在孩子身上,哪怕是精神层次达到高山仰止的父母也会如普通主妇一样失去耐心与理智。而叛逆时期的少年,又怎么会明白这么深奥的道理呢?有些事情在没有切身经历的情形下,是无论翻阅多少书籍终究是没有办法自行消化的,更不要说是理解与赞同。可当他经历了破茧与涅槃,并亲身体验到父母责骂背后的苦衷时,他也就永远失去了反抗的机会。在俊熙的眼中,李泰洙一次次戳伤他的锐气,用指甲勾起他的伤口是蔑视之举。但李泰洙却明白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年轻人只有不断磨平他的棱角,在他走上社会后才会少走许多弯路。在清逸那些唯唯诺诺的同学,那些连连称赞的成年人,他们的行径是真的为他好还是捧杀呢。虽然看着俊熙血汗淋漓的模样,李泰洙心里咯噔咯噔的疼,可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因为未来的路只能俊熙独自行走,当他一条路走到中点才会猛然发觉,曾经的一切责难并非真正的考验。塑料的水瓶在泰洙手中捏得变形,就连鼓气般膨胀的瓶塞也“嘶”“嘶”的倒抽着气。
“会长,您还在为少爷的赛事烦心吗?少爷输给您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您既是他的父亲,又是一流的拳手。少爷还年轻打败您或许只是时间问题,您也别太介怀,否则揠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
金秘书赶忙拧开另一瓶矿泉手给他,李泰洙并没有理会,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随后从手边的架子上拿起一只蓬松的浴巾将自己的头埋在其中。今天之前李泰洙还愿意叮嘱金秘书几句,告诫他一定要照看好俊熙少爷。但是现在他只是重重的瘫坐在沙发上一句话都没有对金秘书说过,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他。
纸帘再次缓缓摊开,望着巨大落地镜中俊熙小鹿一般倔强的双眸,李泰洙双手交叠在腰间用力捏紧黑带,他拍了拍没有一丝浮灰的裤子,径而高高的昂起下巴,对着镜子中长久发呆的李俊熙得意一笑。
“父亲你说过如果我赢了你,你就会实现我的一个心愿。我只想问你这句话是否还作数。”
再次恢复黑暗的练功房内,月光斜斜的洒照在李泰洙光洁的道服上。在金秘书不合时宜的呐喊助威声中,李泰洙眉目含笑,他的步调优雅而轻盈,就像他不是在期待下半场的比赛,而是随时都做好了登场领奖的准备。“作为手下败将还有资格谈条件吗?连续输掉两场,那接下来无论你如何拼尽全力,在我看来都是黔驴技穷。”李俊熙黯淡的闭上眼睛,轻吸了口气。“在父亲的立场上,我节节败退才是赢吧,只有这样您一介一流的国手才不得不永永远远的和我一个小虾米周旋。”
“怕是你已经被打昏头脑了,记不记得我曾跟你提到过,如果我战胜了你,你就一定要付出代价。倘若你下定决心要永远做我的手下败将,那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奴隶一样的生活,虽然你是CGH的继承者,但在我面前你连地上的蝼蚁都不如。蝼蚁尚且贪生,而你连蝼蚁的骨气都没有。” 俊熙模糊的视线紧紧跟在李泰洙身后,他的眼睛盯着那两条孔武有力的腿,他的脑海就好像煮沸的海水,现在有各种各样的东西伴随着黏重的呼吸不断的往嘴巴外冒,李俊熙慢慢的侧过身背对着李泰洙,李泰洙的袖口用衣夹挽起,他伸出右手反握住左手腕稍施压力一摇。
“蝼蚁的骨气都没有或许是吧,不论父亲你如何行激将法,我都一定会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底。毕竟现在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不是吗?那我空留一身的傲气又有何用,我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了啊。” 李俊熙的视线长久的停留在李泰洙的身上。李泰洙别过脸整理着镜子中自己的仪容,他并未注意到李俊熙的目光。
“是吗?我知道了,原来我高估了那个人在你心里的位置。你已经懦弱到连反抗的想法都丧失了呢?我想我已经和一滩烂泥没有再周旋下去的必要了,说吧你经常光顾的那家小店里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李俊熙躺在一如海洋般轻柔绚烂的灯光下,他的睫毛又长又卷,一双眼瞳如琥珀般丰盈润泽,但或许是他毫不掩饰浓烈的情感的缘故,他的眼中始终萦绕着了一抹虚飘的酸楚。
“看来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过父亲大人的眼睛。”
“那是当然,你也不看看你所处的地盘究竟是谁人的天下。等什么时候CGH划到你的名下,我相信你也会用这么铁腕的手段对待CGH中活动的每一个人。”
“我绝对没有父亲的绝情。”
“感情只能放在缥缈的童话故事里,名利场或者只是小小一个CGH,我想你是用错了地方。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就像你对我的评价,无所不用其极。既然我能成为你童年时期的噩梦,那么我就不怕再为你的成年礼添上最灰暗的一笔。”
李俊熙哑着嗓子断断续续的咳嗽起来,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在母亲不知所踪后父亲无比漠然的神情,想到这里俊熙刚刚有些好转的脸色又沉重了许多,他掩住嘴巴一边低声抽咳,一边颤颤的握紧拳头。借着练功厅微弱的镜光,李泰洙清晰地的看到道服袖管口处裸露在外的交错的红棱。
“不说话你觉得这件事就能这么轻松的过去了吗?好吧,说与不说在你,如果是我的人在你张口之前查到了任何蛛丝马迹,别惊讶我会让你费尽心力保护的某位女孩永远消失。你若是坦诚一点的话,说不定我还能放她一马。不过要我怎样放过她还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如果你能彻底战败我的话,或许一切会如你若愿也犹未可知。”
李泰洙蹙眉,他慢慢摸了摸他的衣领,从镜子里,他瞥见俊熙双拳紧紧握着,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是在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李泰洙略感欣慰,他的手指握紧了袖口,随即稍稍放慢整理的节奏。见李泰洙似乎摆出了一副消极应战了举动,?俊熙的表情就像是一只潜伏在暗处的猛兽正挥舞着爪子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