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路小佳夸下海口,所以被姬冰雁带回客栈算账。
“你这昏昏欲睡的是要算账的样子吗?”姬冰雁用花生敲路小佳的额头。
路小佳胡乱抓住花生,使劲揉了揉脸:“我今天陪你逛了一下午,当然会乏了。”
“你若是个大家小姐,说出这话我也就信了,可你从小练武。怎么,练到现在,连路都走不得了?”
“我的功力被丁灵中封住了。”路小佳强打精神。
姬冰雁闻言悚然一惊,连忙放下手里研墨的墨锭去摸路小佳的脉,果然一丝内力也无。这么说来,路小佳是在内力全失的状态下扔出那枚破了陆小凤的灵犀一指之后牢牢嵌进自己手里的花生的?这……怎么可能?
姬冰雁的眸光倏然暗沉下来,按着路小佳手腕的手指不由用力,直到路小佳吃痛出声才回神,放开了路小佳的手。
“你怎么了?”路小佳揉着被按红的手腕,对姬冰雁锐利的眸光有些疑惑。除了初见时,姬冰雁不曾在对他露出过这种目光,这种野兽般锐利的目光。
“没什么。”姬冰雁好像也知道自己的眸光渗人,转了眼又捉起那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墨锭磨起墨来,“他怎么封住你内力的?给你吃了药?”
“不是。”路小佳见姬冰雁用左手不太利索地研着墨,从姬冰雁手里接过墨锭,“你不知道,丁家点穴手法自成一家。也不知丁灵中戳了我哪些个穴道,搞得我连袋面都提不起来。”
姬冰雁听了,在路小佳的胳膊大腿上摸了摸,对着几个要穴按了按,发现努力无果后也就不再折腾。他本惯用右手,如今用左手找穴也不一定准。
路小佳此时研好了墨,对着那毛笔软绵绵的毛毛有些犯难。他这个键盘杀手平时碰笔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常常一星期也写不了多少字,那些字还有八成是他的名字,如今要直接进阶毛笔,这不是要人命么?
可若他算数,让姬冰雁写,那也是不能的。姬冰雁就是因为自己握不住笔杆子才让他来算账的。
“姬冰雁,”路小佳只好硬着头皮道,“我给你写好了账目,你回去再誊写一遍成吗?”
姬冰雁瞟了他一眼:“路少爷的字已经惨不忍睹到这等地步了?”
虽然姬冰雁本就打算等路小佳折腾完自己再核算一遍,重新做账,但他还真没想过路小佳会自己提出来。
好像不能拿常情度量路小佳。姬冰雁暗忖。路小佳从来不会按照他以为的套路来走,每次他觉得他大概了解了路小佳的时候,路小佳都会得意洋洋地告诉他,别闹了,那才不是我。
他以为路小佳的武功离陆小凤等人尚有距离,却被一枚花生伤到;他以为路小佳不过是个孤独的杀手,哪知人家是金贵的三少爷;就连他以为路小佳肚子里墨水不多,性格略带天真,对被一句“我帮你算账”反驳了。他见到的路小佳究竟是真正的路小佳,还是路小佳想让他见到的路小佳?
“我从小有娘生没爹管,会写字就不错了。你要知道我很穷的,什么笔墨纸砚啊根本买不起的。”路小佳不知道姬冰雁现在满肚子的狐疑,努力转着眼珠子编瞎话,“所以我写字从来不用毛笔,我用……你等等哈。”
他说着便跑出了门。
姬冰雁犹在苦苦思索。重活一世,他思虑的方面便不自觉地多起来,在这个年纪交一个路小佳这样的新朋友,可实在是不如楚留香那样的总角之谊省心。罢了,见路小佳的样子也不似作伪,他便看看路小佳层层包装之内的内芯是什么样子。
他完全没意识到他在路小佳身上的心神费得过多了些。
然而世间情爱岂非都来得这般不自觉?
路小佳跑去厨房,扒拉了几块木炭跑回来,小脸上蹭了两道灰。
“你用木炭写字?”姬冰雁又一次出乎意料。
“是啊。木炭这东西又省钱又好用,你也可以试试嘛。”路小佳回到桌边坐下,拍了拍手准备开始工作。
姬冰雁不动声色地将自家账本挪远,那脏兮兮的爪子万一拍在哪一本上,他的工作量就又增加了。
路小佳看出了姬冰雁的嫌弃,自己跑到盆架子旁边净了手,又用布料挨个将木炭裹好,才又坐回桌前。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洗完手排排坐等老师开饭的幼稚园小朋友。
姬冰雁这才将账本递给他。
路小佳翻开账本,弄明白每列数据代表了什么,就埋头苦算起来。一开始他的速度有些慢,毕竟繁体大写的壹贰叁肆伍认起来还不大适应,但算到第二本的时候,速度就上来了,一行行支出收入总和清清楚楚地列在纸页上,字迹还蛮清秀的。
姬冰雁估算了一下,路小佳的速度已经和他平日核算的速度不相上下了。不过若他不是边算边思虑货物资金的流向,速度还能更快些。路小佳竟然没有匡他。
他拿过路小佳的草算纸,瞧着上面的圈圈叉叉莫名其妙。
灯火昏黄,窗外太阳还剩了一丝将落未落。路小佳在认真地口算心算竖式计算,侧脸上的两道灰十分显眼。姬冰雁轻触指间伤口,扳指不时地碰到包扎着手指的手帕,细细思量着生意上的事情。似乎每每他们两个得以独处,都更乐意彼此相安,静静相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路小佳的肚子已经咕咕叫过两回,他才啪地放下了手中的碳棒。
“姬冰雁,我算完了。”他说着,就要用那只黑乎乎的小爪子把面前的一大摞纸整理好。
姬冰雁眼疾手快,一把抢过那摞纸,一张一张按顺序码好,顺带检验路小佳的计算成果。路小佳的计算能力显然不错,而他的细心也让姬冰雁很欣赏。姬冰雁顺着那些标注了银子与铜板换算的字迹看下去,看到好几个很滑稽的符号。他从未见过那样像是简陋的表情一样的标记。不过他并不打算问路小佳那些究竟都是什么意思。
“路小佳,你是跟我去吃饭还是吃花生?”他将那些账本连同路小佳做好的账目收起来,问道。
“跟你吃饭。”路小佳又跑去洗手,回答得很干脆。前几天他为了和丁灵中对着干,一直穿着粗布衣服混在下人中间,吃饭时也是跟丫鬟小厮对付两口便去剥花生吃。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丁家庄,还遇上了姬冰雁这只小肥羊,不好好宰一宰都对不起他自己。
“你都不知道,我这两天都没有水果吃,火都撞上顶梁门了。”他顺带洗了把脸,脸埋在巾帕中,话说得有些含混。
“我马车上还放着一个香瓜。”姬冰雁看他折腾了半天都没把灰洗掉,活像只小花猫,心情忽然大好,一时决定慷慨一把喂这小猫一口。
“嗷?”路小佳的眼睛登时就亮了。
眼见着就入冬了,古代没有大棚种植技术,水果变得极其金贵,像是香瓜这种东西,已经要算得上是御贡果品了。
姬冰雁让路小佳去车上拿瓜,自己去前厅点菜。
路小佳腹诽着“你不就仗着你腿不好么”跑去找姬冰雁的马车。
姬冰雁的马车很有特色,一色马车里看起来又大又宽敞、密闭性极好的那个就是。路小佳毫无防备地打开车门,就被一柄短剑抵住了喉咙。
“……”路小佳骇了一跳,在黑暗中拼命打量持剑人的样子。
“真无趣,来的竟然不是那只死公鸡。”短剑撤离,一个很甜美的声音响起来。
“你找姬冰雁?”路小佳摸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在这个世界里,他总是忘记防备那些暗处的危险。话说路小佳作为一个杀手难道没有练出什么野性的直觉吗?
野兽的直觉碰到吃货也不管用。放心吧,刚刚没有杀气才没有提醒你的。→_→
“我来参加丁家老二的亲事,看他马车停在这里想吓唬吓唬他来着,你是他的车夫?”那姑娘从车里跳出来,水蓝色的长裙似漾起的水纹。
路小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粗布衣衫,没有答话。
“你这小车夫怎么不说话?害羞了?”那姑娘走进两步,盯住路小佳的脸。
姑娘你不要这样,黑灯瞎火的我连那个瓜在哪儿都看不出,怎么看得出你长啥样?就是你长着两张嘴巴四条腿我也看不出啊。再说了我见到苍老师都不害羞,见到你会害羞?你比苍老师更漂亮吗?
苍老师是谁?
你不知道?路小佳心中桀桀怪笑,那就不知道吧。
那姑娘哪知道路小佳的思维已经飞到好几个世纪之后了,很自信地认为路小佳太害羞,害羞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善解人意地说道:“你别害羞了,带我去找姬冰雁吧。”
鬼才害羞啊。路小佳翻了个白眼,特别想知道这是哪位女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