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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的地点约在a大。
毕业之后,纪念也曾回去两次,第一次是为了吃第一食堂大师傅做的糖醋里脊,第二次是蒋兆东被管理学院邀请去做讲座,她乔装打扮成大学生的模样,早早的等在大阶梯教室第三排靠右侧的座位。那次讲座极为成功,纪念听着教室里爆发出的雷鸣般的掌声,觉得无比自豪,恨不得立刻冲到讲台上抱住他,向全世界宣告,这个最优秀的男人是属于她的。
今天,是第三次。
静思路两旁种满了高高大大的法国梧桐,风吹过去,树叶沙沙作响。
宋紫釉穿宝蓝色连衣裙,整个人显得高贵又典雅。她说:“纪念,对不起。我之前并不知道,原来你和兆东哥已经离婚了。”
加了冰块的葡萄柚绿茶冒着丝丝凉气,捧在手心里,喝一口,只觉得透心凉。纪念停住脚步,慢慢的说:“所以呢?”
清晰地觉察到,纪念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宋紫釉的笑容透露出一丝尴尬,一分抱歉,她说:“念念,你不要怪我好吗?我知道自己这次是有些过分了。但是,毕竟,你得到他三年,不是么?这三年来,你拥有了兆东哥,而我一直在医院里跟病魔做抗争,每天都是吃药打针治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所以每一天都在提心吊胆。这一次,你就当可怜我,别把真相告诉兆东哥,行么?”
说着说着,便有轻轻的抽泣声。
纪念见过垂死的癌症病人,可怜极了。
她喝一口葡萄柚绿茶,舌尖竟微微觉得酸涩,那股酸涩从口腔里蔓延到胃里,她有些想要作呕。忍了忍,问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究竟怎么样?”
宋紫釉挺翘的鼻尖泛着微弱的红,她说:“切除了半个胃。”
纪念手指颤了颤,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道:“能活着就好。”
宋紫釉去挽她的手臂,纪念排斥的躲开了,宋紫釉的手尴尬的顿在半空中。纪念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认真而平和的说:“柚子,你觉得咱们俩现在还适合做朋友吗?就算我不怪你,为了维护自己在兆东面前的形象而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如果你跟他在一起,我作为她的前妻,毕竟跟他生活共同生活了三年,毕竟我曾经……那么那么的爱过他,要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去旁观你们的幸福生活,对不起,我做不到。所以,我希望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虽然以往的记忆已渐渐模糊,但宋紫釉敢肯定,纪念从来没有用这么冷漠生硬的语气跟她讲过话。宋紫釉眼圈一红:“纪念如果你真的那么介意,其实我可以——”
话没说完立刻被纪念打断,纪念勾唇,笑着望她,质疑她:“你可以跟蒋兆东从此当作陌生人么?柚子,别撒谎了。你做不到,他也……做不到。或许,这段感情中,我才是最多余的那个。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们的障碍。”
她这么说,宋紫釉舒了一口气,“念念,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幸福的。”
纪念把喝完的奶茶杯丢进垃圾桶里:“当然。”
宋紫釉还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起来,她表情一滞,看了眼纪念,迟迟没有接通电话。
纪念猜到了什么,扯了扯唇,说:“没关系。”
她接起电话,果然说:“兆东哥……”
通话没有持续很久,纪念识趣的走远了点,宋紫釉和蒋兆东究竟说了些什么,她不关心,也不在意。她胃里又开始难受,俯身却也只是干呕。
没一会儿,有人轻轻拍她的背,只听得身后的宋紫釉说:“念念,你没事吧?”
纪念直起腰,轻拂开宋紫釉的手,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吃坏肚子了。”
宋紫釉担忧道:“我看一路上你都好几次想吐了,真没事?”
纪念摇头:“没有。我们回去吧。”
宋紫釉点头:“正好兆东哥来接我,我晚上要陪他去个朋友聚会呢!既然你不舒服,我让他先送你回去吧?”
或许宋紫釉确是好意,但这话听在纪念耳朵里,始终都觉得别扭,别扭极了。她跟蒋兆东生活了三年,他前几天还把她一个人扔在黑漆漆的马路上,今儿个宋紫釉的好心,无疑更让纪念难堪。
纪念拒绝:“不用,我哥哥就在附近,我正打算去找他呢!”
“纪翊?”
“嗯。”
“念念,你知道吗?”
“什么?”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你跟我一样是孤儿,却幸运的被纪家那么好的人家收养,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有那么疼爱你的哥哥。而我,在婶婶家里,从来都只能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
她说得很感伤似的,纪念突然觉得词穷,人们往往只看得到别人表面的光鲜亮丽,就像她在纪家,哪里有什么地位可言呢?她礼貌性的说:“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你会幸福的。”
两个人一起出学校,走到大马路上。
宋紫釉看到蒋兆东的车子,于是笑盈盈的招手。
蒋兆东下得车来,白衣黑裤,越发显得器宇轩昂。
纪念的心情完全与宋紫釉背道而驰,隔着宽阔笔直的马路,她依然可以分辨出,蒋兆东的视线从宋紫釉身上划到她身上时,那瞬息万变的情愫,真是……可悲呢。
车水马龙。
两个人过马路。
也不知是谁失了神。
纪念感觉到手臂突然被人拽了一把,然后是刺耳的鸣笛声,刹车声,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她两只膝盖跪磕在地面,撕心裂肺的疼。
短短几秒后,又听见蒋兆东的呼唤声。
他叫,柚子。
好几声呼唤,一下比一下更贴近耳朵,刮得她耳膜都
疼。
她双手撑着地面,尝试着站起来,但膝盖太疼了,最后只能侧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跌坐着。
抬眸,适才看到一米外,被蒋兆东揽在怀里的宋紫釉。
那一瞬,他与她对视,满满的恨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他瞪着她,仿佛看死敌一般。纪念毫不怀疑,若此刻他手中有一柄剑,他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利刃刺入她的心口,泄愤。
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来不及思考。
蒋兆东送宋紫釉去医院。
她不放心,央求一位路人扶她站起来,又拦了辆的士,跟上去。
在急救室外,蒋兆东掐着她的颈子将她抵在洁白而冰凉的墙壁上。
她清楚地看到他浓黑的瞳仁里的自己,小小的影子,他的瞳孔收缩着,下颚曲线绷得极紧,暴怒的前兆。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觉得奇怪。
奇怪极了。
他明明是恨不得活剐了她的气焰,为何她竟然没有一分一毫的惧意?
是真的习惯了吗?
习惯他爱宋紫釉,习惯他恨自己。
薄唇轻启,他的声音又冷又沉:“如果柚子再出什么事,信不信——我会毁了整个纪家?”
他的戾气更涨,手上的力道随之加重。
她的颈被他单手箍着,她觉察到自己的呼吸慢慢紧张,然而,她依旧不害怕,甚至微微笑了笑,说:“相信。”
他骤然眯起眼睛,仿佛是不可置信她的淡然。他几乎咬牙切齿:“纪念,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恶毒的女人。”
她依旧浅笑,一再挑战他的底线:“随你,要杀要剐都随你。”她已经破罐破摔了。
他果然暴怒,松开她的颈。
反手攥住她的手腕,狠狠地一甩,她整个人都被甩出去,原本就疼痛不堪的膝盖根本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于是重重地摔在平滑的地板上。
小腹微痛。
她单手护着小腹,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她脸色几近惨白,忽然想,如果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宝宝,会怎样?
会不会,有一点点,痛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