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 这人谁啊?”盛墨从那人眼中感受到了明显的敌意,而且他自己也相当不待见这人, 因为乐乐明显不喜欢这家伙。
林家乐收拾好碗筷,过来往炭盆里加炭, 淡淡地说:“我以前的老板,在d市的时候。”
盛墨从来不知道林家乐在d市的具体经历,只约略知道他是在那里遇到自己妈妈的,至于还有别的什么故事,林家乐自己不愿意提,他也就不好追问,也许等有一天, 他自己愿意说了, 他也是乐意听的。一个老板,居然跑到一个辞了职的员工家里来,这其中必定是有故事的,不过乐乐已经说了, 这是个没有关系的人了, 那就是过去式了。盛墨平静地哦了一声,等待事情的继续发展。
门开了,一股冷风吹进来,贺方旭站在门口。林家乐头也不抬,伸手去摸丢丢的下巴,手止不住有些颤抖,他还是对贺方旭和盛墨两个人正面相对有些忐忑不安。丢丢感受到了林家乐的不安, 乖巧地蹭了蹭林家乐的手,以示安慰,有些警觉地看着屋里的那个陌生人,这个人身上有敌意。
贺方旭有些尴尬有些愤怒又有些凄凉地看着那两人一狗,仿佛自己就是多余的一样,自己还是迟了么,阿乐已经爱上别人了。他抓了一下自己的鸡窝头,走到火盆边,向盛墨伸出手:“您好,我是贺方旭。请问贵姓大名?”
盛墨看着贺方旭的手,实在不想接,这人上茅房洗手了吗,他指了指厨房:“那里有水,您可以先去洗个手。”
贺方旭脸唰地红了,这简直就是侮辱,他恨恨地转身,去厨房舀水洗手。
林家乐差点笑出声来,盛老师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能让姓贺的吃瘪。盛墨悄悄地跟林家乐做了个鬼脸。
贺方旭狠命地洗手,搓了又搓,直到手掌手背都发红了,才罢手。他又走到火盆边,再次向盛墨伸出手:“贺方旭,希望可以认识一下您。”
盛墨倒是有点佩服贺方旭了,他站起来,跟贺方旭握了一下手:“鄙姓盛,盛墨。”
电光火石间,两个男人第一次正面接触。贺方旭用力去捏盛墨的手,盛墨也毫不客气地捏回去,比手劲,我会比你差?
林家乐此刻如果抬头看,会发现火星四溅,可是他乌龟了,只敢低着头听两个人的动静。
贺方旭有些吃痛地松开手:“谢谢盛先生这段时间一直照顾阿乐。”
盛墨一瞬间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他压抑住怒火,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这跟贺先生完全没有关系。乐乐是我的朋友,我帮助他,是我跟他的事,无需贺先生越俎代庖来感谢我。”家乐已经说过了,这个人现在跟他没有关系了,言下之意,就是你贺方旭没有这个资格。
贺方旭瞬间红了脸,他低头看了一眼林家乐,林家乐根本就没抬头来看他们。其实林家乐紧张得要死,他本来不想让盛墨知道自己那段不堪的过去的,但是此刻他却有些后悔了,他生怕贺方旭此刻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这些事情,他不想由贺方旭来告诉盛墨。
可是贺方旭咬了咬牙,还是说出来了:“盛先生您可能不知道,阿乐是我的男朋友,前段时间我们产生了一点误会……”
“够了!贺方旭!”林家乐猛地喝了一声,腾地站起来,他眼中含着泪水,赤红着眼怒视着贺方旭,“你有完没完?我早跟你说了,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给我滚,现在就给我滚!”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那段难以启齿的往事,却在新年的第一天,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被贺方旭三言两语就抖落出来。丢丢在林家乐怒喝的一刻也猛地站起来,身上的毛都有些竖起来,怒视着贺方旭,喉咙里发出“呼呼”声,作势要冲上去。
盛墨连忙揽住林家乐:“乐乐,别生气,不哭。大过年的,不兴不高兴啊。你先出去一下,我来跟贺先生说说。丢丢,带林哥哥出去玩。”说着将林家乐推了出去,拍了一下丢丢的屁股,让它跟上,“乐乐,别难过。我替你收拾他。”
贺方旭一时间被林家乐喝得有些懵,他看见林家乐要出去,想追上去:“阿乐,你别走,你听我把话说清楚。”
林家乐嫌恶地将胳膊甩开,站住了,转过身来直面贺方旭:“姓贺的,我的话昨天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过了一晚上你就忘记了是吧?我说了,我跟你再无瓜葛,以前的那些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干什么?玩弄我你很有成就感是吧?当初是我自己愚蠢,才会上了你的当,如今你还想干什么?你有魅力,可以再让任何人为你神魂颠倒,但那个人绝对不会再是我林家乐!”林家乐此时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反正盛墨已经知道了,了解得再详细一点也没有关系了。
贺方旭满面灰败,无力地摇着头:“阿乐,我说了,那都是我跟你妈妈说的气话,我绝对没有玩弄你的意思,你一定要相信我。”
林家乐面无表情地说:“这话你昨天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也跟你说过了,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请你不要再纠缠我,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走吧,回你的香港去!昨天是我四叔同情你,才将你救回来,你今天已经好了,赶紧走吧,滚你的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盛墨的拳头已经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一股滔天怒火从头顶烧下,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但是他知道,以林家乐的为人和脾气,绝对是吃亏被骗的那一个。是他太过良善,对这样的畜生,他居然还肯救他,要是自己,早就将人踹到太平洋去了。“乐乐,少跟他废话。出去吧,我跟他说几句。”
林家乐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踏进了积雪中,他需要去外面冷静一下。丢丢一直蓄势待发,十分凶狠地瞪视着贺方旭,十分想上去啃上几口,但是主人没发话,它就不能咬,它看着林家乐走了,犹豫了一下,掉转头跟上去了。
贺方旭还想追出去,被盛墨拦住了,抬手就是狠狠一记右勾拳,砸在贺方旭的下颌上,贺方旭重心不稳,撞在了门上,砰地响了一声。连已经走到院子外的林家乐都听见了,但是他只是顿住了一下脚步,没有回转来,继续信步朝铺满雪的田野里走。丢丢也站住,后头看了一下屋子里,主人还是好好的,所以它也没有转回来,小跑着跟上林家乐。
“这一拳是我替乐乐揍你的。”盛墨甩着手说,“难怪我一直都觉得他对别人的关心和好意都很抵触,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你!贺方旭是吧?我不知道你和乐乐的妈妈有什么恩怨,但是很明显,你欺骗了他的感情,你让他每天都活在阴影和自卑中。这么单纯善良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你欺负他后面没人是吧?以后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再敢来欺负林家乐,先问过我盛墨的拳头!”
贺方旭本来还在病中,身体很虚弱,被盛墨那一拳揍得几乎眼冒金星,他甩了一下头,扶着门站稳了,吼回去:“我没有欺骗他的感情,我也是爱他的。我们之间有了误会,我会补偿他的。”
盛墨嗤笑了一下:“你爱他?你配吗?别以为你开着奔驰就了不起了,乐乐是什么都没有,但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就是用纯金打造一颗,也及不上他的心可贵。你已经错过了,那是你的损失,后悔也是没有用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所以我觉得贺先生,你可以离开了。乐乐的心很纯洁,但是也很脆弱,他是一个缺爱的孩子,对所有人给出的善意,他都努力地感受并且回报,你伤过他一次,就不可能再有机会挽回了,所以你就死心吧。最后我还得感谢你,因为你不懂得珍惜,所以给了我机会。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他了。”盛墨说完,就追着林家乐的脚步而去,那孩子现在正需要人安慰。
贺方旭倚靠在门上,想了半天,最后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曾经对家乐说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现在轮到自己了么?果真是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么?他看了一眼这简陋的屋子,就是这里,养育了林家乐么,家徒四壁,却充满温情,比任何华屋都温暖,令人留恋。这份温情,原本是在自己怀里的,可是他不小心把它弄丢了,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贺方旭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整理好自己的衣着,铺好他睡过的那张床,离开了。
盛墨在田埂上踉跄了好几回,差点摔倒在积雪上,才终于追上那雪原中的一人一狗。“乐乐!”
林家乐停下来,丢丢也停了下来,盛墨发现他的脸上满是泪水,走上前,替他抹去眼泪:“不是说,今天不哭吗?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妈说过,谁要是在这一天哭了,这一年就都成了爱哭鬼了。”
林家乐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脸颊:“谁说我哭了,是眼睛里面的水自己流下来了。”
盛墨笑起来:“好,不是哭了,是身体里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林家乐破涕为笑,但是笑得非常难看:“今天让盛老师看笑话了。”
盛墨很想将他搂在怀里,可是光天白日的,虽然来往的人不多,但都是家乐的熟人,要是给人看见了,以后可要怎么见人,便忍住了。“傻孩子,受这么大的委屈也不说,你就一个人扛着啊?”
林家乐吸了一下鼻子:“就是觉得这事很丢人么,自己想着都觉得臊得很,哪里还能跟人说。”
“有什么丢人的?你觉得喜欢男人的事是件很丢人的事,还是被人骗了,觉得很丢人?”盛墨毫不讳言。
林家乐低着头说:“都有。”
盛墨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他的肩,带着他往前走:“这有什么丢人的,喜欢男人这事并不丢人。”盛墨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说,“乐乐,其实我也喜欢男人,而且——我喜欢你。乐乐,你愿意接受我吗?”
林家乐身体僵住了,他没想到盛墨就这么说出来了,他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盛墨,然后嗫嚅着说:“盛老师,我一直、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最敬重的老师。我不能……”
盛墨叹口气:“我知道,你可能需要时间来接受我,我愿意给你时间考虑。”
林家乐摇摇头,神色带了点儿绝望:“不是这个问题,盛老师,我觉得我不值得,我怕不配……”
盛墨放开林家乐,在他面前站住了,看着他的眼睛:“乐乐,这话我不爱听,以后再也不要说了。贺方旭给你的伤害我能够理解,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人渣就把自己彻底否定掉了。我今天跟你说,林家乐,你没有配不上任何人,你很好,好得已经超乎我的想象,我甚至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这么坚强、勇敢、认真、善良,好得让我觉得自己发现了宝藏一样,但是你却不自知。所以不要妄自菲薄,要自信起来,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你不比任何人低一等,甚至比很多人都要好。”
林家乐难以置信地看着盛墨,嘴巴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盛墨看着他的眼睛,蛊惑似的微笑点头:“乐乐,要相信自己,你真的已经很好了。”
林家乐在盛墨的注视下,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盛墨笑起来,摸摸他的脑袋:“很好,以后都要自信起来。我知道你可能现在没法接受我,我愿意等你接受我,但是有一点,你要答应我。”
林家乐垂下眼帘:“是什么?”
盛墨说:“我们还要像以前那样相处,不要因为我喜欢你,而疏远了我。”
林家乐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盛墨,又垂下眼,然后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