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墨看时机差不多了, 便起身说要去洗手间,邹晴也跟着去了。盛墨在洗手间给戴起打了个电话, 让他三分钟以后给自己打个电话。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邹晴还没回来, 林家乐正低头喝了一大口拿铁,抬起头来,上唇上沾了一圈白色的沫子,十分可爱,看得盛墨忍不住想帮他舔掉。
邹晴过来的时候,盛墨正好在接戴起的电话。他挂断电话:“我朋友临时有事,来不了了。那我准备走了, 你们呢?”
邹晴一直都在和盛墨聊, 几乎没怎么和林家乐说过话,看他要走,便提议也要走,林家乐只好起来送人。三人前后出了星巴克, 邹晴撩了一下长发, 对盛墨说:“盛老师,可以留个联系电话吗?”
“可以啊,等下,我写给你。”然后拿了一张纸写了一个号码,递给邹晴。天知道他怎么会带着纸和笔在身上。其实他只要把电话号码报给人家姑娘就可以了,对方再打一下他的手机,两边就都存了号码了, 或者给她递一张名片也行。他当然不会告诉邹晴,其实他给她的号码是写错了一位数的。
盛墨说:“邹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先走了。拜拜!”
林家乐还是非常有礼貌地送人姑娘去坐车,还被抓住询问了几个盛墨的问题。林家乐看邹晴上了车,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自己也坐车回去,听见有人在后边摁喇叭:“小林,上车!”
林家乐看看周围,这里是公交站台,不能长时间停车,只犹豫了一秒,便上了盛墨的车。
盛墨微笑着将车驶入主道。林家乐说:“今天谢谢你啊,盛老师。”
盛墨侧头看他:“搅黄了你的相亲,真不要紧吗?”
林家乐摇摇头:“没关系,我看人家女孩也没看上我。倒是有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盛墨哈哈笑了两声:“没事,我给她的号码都是写错了的。”
林家乐:“……”
盛墨继续笑:“这事我常干。要不然我怎么会随身携带纸和笔?你现在知道作为帅哥的烦恼了吧?”说着还腾手胡撸了一下林家乐的脑袋。
林家乐呵呵傻笑,似乎丝毫不为被人家姑娘忽视而感到沮丧。
“吃饭去吧。我们是下午就去深圳,还是明早再去?”盛墨问。
“嗯,今天赶过去还能赶得上不?”林家乐问。
“去了的话,大概只能看个尾巴了,不过明天可以一早就看了。”盛墨的小九九,是去深圳住一晚,好培养感情啊。
林家乐看着盛墨:“盛老师你觉得呢?”
“我觉得今晚过去就不错,明天可以安心看一整天展览呢。”盛墨说得非常自然,心里却难免紧张。
“那行,我们吃了饭回去收拾点东西就过去吧。”林家乐点头附和,“对了,丢丢怎么办?”
“戴起出去玩了,让明亮帮忙照看一天吧。”丢丢虽然是个润滑剂,但是也是个电灯泡,而且带着它去看展览,估计要被人拦在外头了,所以不能带去。
“那好,我先跟刘哥打个电话说一声。”
去送丢丢的时候,余兰有点不好意思面对林家乐,大概邹晴已经跟她通过气了,她本以为林家乐配表妹,那是绰绰有余了吧,没想到表妹居然看不上家乐,这不是打击家乐吗。林家乐倒是落落大方,半点窘迫感都没有。余兰拉着他在一边说悄悄话的时候,林家乐一个劲地安慰她,嫂子,我没事,真的,我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谈对象的。经此一事,余兰反而不好意思给他介绍对象了。
元旦出行真不是个好时间,两人到了深圳之后,发现好多酒店都住满了,没有空房间。盛墨尴尬了,原本打算过来培养感情的,这下好了,连住的地方都找不着了。盛墨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订酒店的,但其实又何尝不是他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如果房间不够,可以和林家乐合住一个房间、甚至同一张床的。显然老天不站在他这一边。
林家乐说:“我们找个小旅馆对付一晚上吧,总不能在车里过夜吧。”
盛墨突发奇想:“要不我们去海边过夜去?可以看日出。”
林家乐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可是明天的设计展吸引力更大,今晚上要是去海边了,那明天哪里还有精神去看展览。“那明天的展览呢?”
盛墨说:“我打个电话问问,看展览具体什么时间结束。”
过了一会儿,盛墨兴高采烈地跟林家乐报告:“原来设计展持续到4号呢,我们今晚上去海边玩。明天要是没有精力去看展览,那就休息一天,后天再去。我先跟酒店预订一下房间。”
林家乐心说,你原来不是说到2号么,怎么又变成4号了?这难道真是有预谋的?他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盛墨,实在不愿意将他往那方面想,盛墨是个多么好的人啊,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存有那种心思呢。
盛墨不知道林家乐心里的想法,一路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去采购东西,吃的玩的,居然还买到不少烟花。林家乐看着像孩子一样期待的盛墨,实在不忍心泼他的冷水。林家乐长这么大,除了池塘和河流,还没有见过大面积的水,更何况是海呢,所以他对盛墨的提议动了心。
汽车一路往东驶去,很快便出了市区,进入海边的公路,远远就望见苍茫辽阔的海面了。冬天的海是深沉的,她的颜色是墨绿中带着黑色的,苍茫得望不到边际;她的味道是咸腥的,林家乐从未嗅到过海的味道,但是一触及她的味道,他就觉得那是海的气息;她的气质是深沉的,海风将浪花卷起,冲刷在海岸的礁石上,哗地碎成满地的碎玉,又迅速隐匿在沙地上。
冬天的海滩是宁静的,这时已近黄昏,游人本来就少,大多还都散了,林家乐几乎是独享这片海岸了。他撇下盛墨,快步奔向沙滩,深一脚浅一脚趟过柔软的沙滩,踩在结实潮湿的沙地上,他忍不住蹦跳了一下,连个脚印都没留下。海水就在脚下,泛着白沫,一下一下地冲刷着沙滩。原来这就是海了,林家乐看得出了神,如果不是天气太冷,他真想脱了鞋袜,去亲自踏一下浪。他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着,聆听着海浪湃击海岸的声音,“唰——唰——”,发出沉着有力的节奏声。他又蹲下身去,双手撑在沙地上,等着冲刷上来的浪花亲吻自己的手掌,海水是凉凉的,微有些粘,林家乐笑了,终于触摸到海了。他抓了把沙子,用力往海水里扬去……
盛墨停好车,站在高处看着那个玩海的孩子,这个时候,他才有着符合他年纪的举止,二十来岁,不应该是最纯真最曼妙最好玩的年纪吗?他的内心一定是孤独的,因为他没有一个同龄的朋友。他的双肩,明明那么稚嫩,却扛着比他同龄孩子重得多的重任,当别人还在校园里肆无忌惮地谈恋爱、玩游戏、逃课、嬉闹、享受人生的时候,他却得呆在充满甲醛和苯的房子里,装饰着别人的家,一层层涂抹着自己的梦想,将生活一点一滴地落到实处。
这个孩子,让自己心疼,也让自己感动,更让自己佩服。从来没有听他喊过一声累,哪怕是累到双腿像注了铅一般沉重,双臂无力地自然下垂,他仍然会笑着问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让自己心动,怎么能不让自己喜欢呢?盛墨看着夕阳中那个单薄的身影,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这个孩子太让人心疼了。他是隐忍的,他对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却似乎与人总隔着一点什么,不让你靠近,他背负着的东西是什么?到现在,他都不愿意敞开心怀接纳自己,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值得尊敬的师长,一个可以信赖的兄长,但是却不是推心置腹的朋友。乐乐,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走进你的心里?才能让你全身心地依赖呢?
林家乐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好远,回过头来,盛墨依然站在原处,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这边。林家乐突然心安了,有一个人在那等着自己的感觉,真好!他抬起手臂,朝盛墨挥舞,大声呼喊:“盛老师,你也下来啊。”
盛墨大声地回答:“好。”海风将他的声音刮得支离破碎,却刮不走他激动雀跃的欣喜。他大步朝水边走去,朝林家乐走去,去陪他踏浪、吹海风,甚至陪他走过以后的人生路。
暮色四合,薄雾渐渐从海面上升起,将远处海的清晰轮廓慢慢涂抹掉,只剩下一片灰色的苍茫。人的视力所及的范围小了,但是耳中听到的一切更清晰了,海浪轻轻地湃击着海滩,仿佛情人的呢喃。林家乐和盛墨并肩坐在一处礁石上,静静地听着海浪和海风的声音。
突然,盛墨唱起了一首极老的歌:“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他是典型的男中音,歌声非常悠扬,和这个黄昏的海滩显得格外相契。林家乐忍不住回头去看他,看了又看,眼中满是惊诧和笑意。
盛墨微笑着,微微晃动着身子,去触碰林家乐的肩。林家乐用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轻轻地和着盛墨的节奏。
一曲毕,林家乐为他鼓掌:“真好听!”
“你会唱吗?”盛墨问他。
林家乐摇摇头:“以前上小学的时候,听见语文老师弹着风琴唱过这歌,但是她没有教过我们。”
“那她教你们什么?”
林家乐很无奈地说:“《社会主|义好》、《学习雷锋好榜样》……”
“噗哈哈哈……”盛墨没有憋住,大笑出声,他揉揉林家乐的脑袋,“小林还是社会主|义的好接班人啊。”
林家乐做了个鬼脸:“我算什么接班人,我是投机倒把分子,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你才是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盛墨笑得前仰后合,他怎么没发现这孩子原来还挺幽默的呢。“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接班人,我是臭老九。”一句话逗得林家乐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