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亚特兰大
一场暴风骤雨风雨刚过,恶劣的天气回转过来,时值上午十一点钟。
透过车窗往外看,所有的景物都在飞速往回退,而以往那些随风而逝的景象,正在一点一点聚合在这个绿眼睛姑娘的眼前。
亚特兰大,是斯嘉丽对于战前南方的最后记忆。
这是一个新兴的铁路城市,它由一条铁路诞生,也随着的铁路一同成长。短短几年,亚特兰大从一根打进地里的桩子成长为一个拥有上万人口的繁荣小城,成为全州人瞩目的中心
它和斯嘉丽同一年诞生,至少是同一年命名的。撇开这是她和瑞特分手的伤心地不算,斯嘉丽一直非常喜欢亚特兰大。这个城镇和她本人一样,也是个混合体,糅合了佐治亚的老传统和新元素。它带有年轻人的莽撞冲动,并且像她自己那样倔强而浮躁。
而现在,为了适应战争的需要,亚特兰大已成为制造业中心、医疗基地以及南方为前线大军征集食品和军需品的主要补给站。
斯嘉丽坐在通往亚特兰大的火车上,一边感慨世事的奇妙,一边麻利地开始清点自己的东西,火车马上就要到站了。
杰拉尔德新送给她的所有珠宝,除了打算送给玫兰妮的那对红宝石耳坠,斯嘉丽只带出了自己的极其喜欢的绿宝石项链。
“亲爱的,这是维纳斯喜欢的宝石。”离开塔拉时,埃伦亲吻了女儿的耳垂。
斯嘉丽不知道这对项链上的绿宝石是罕见的祖母绿,它的价格可以抵得上塔拉好几块棉花地的收成,她真心喜欢这种富有生机的翠绿,戴在脖子上让自己的心情也欢快起来。
对于其他的珠宝,斯嘉丽的小算盘就多得多了。杰拉尔德送的满满一盒的珠宝,加上自己原来的首饰,都被斯嘉丽锁在另一个梳妆匣里,在后院葡萄架下面埋藏玉米威士忌的地方偷偷挖了一个小洞埋进去,又用碎砖石堵得严严实实。
从前北佬搜不到奥哈拉先生的威士忌橡木桶,这次应该也搜不到的。
这样一来,斯嘉丽的梳妆盒里就空旷了许多,里面只装了几件日常喜欢的首饰,还有一些廉价的珠宝。毕竟到了亚特兰大,时时刻刻都可能有捐赠会和义卖会出现,斯嘉丽显然并不想为南方“伟大的事业”让自己倾家荡产。
为了自己在塔拉地底下的小金库,斯嘉丽对自己的老父亲撒了谎。愧疚并没有在这个绿眼睛的姑娘心里持续多久,毕竟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卫塔拉。
“我总不能和爸爸说,南方‘伟大的事业’输定了,那些忘恩负义的穷白佬们企图用高额税金把我们赶出塔拉吧。”斯嘉丽耸了耸肩,斜斜翻了个白眼靠在座位上,“爸爸准得问,‘奥哈拉·斯嘉丽,你的小脑瓜里怎么会有真么奇怪的想法?’天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只能用这招。”
“还不止这些呢。”斯嘉丽攥着手里的五百邦联钞票,心里想着到了亚特兰大得设法把纸币换成金币,趁着还没贬值。原本埃伦只给了她一百邦联纸币,斯嘉丽嘴上答应着,又趁着杰拉尔德醉酒跳篱笆被抓现行时软磨硬泡,好容易才把奥哈拉先生口袋里刚刚打牌赢得的四百块也掏了过来。
火车抵达亚特兰大的时候,道路上泥泞的积水差不多被温暖的太阳晒干,不像上辈子那样,几乎像个猪拱成的大泥潭。斯嘉丽好整以暇地站在台阶上等待彼得大叔,贝蒂姑妈在信中提到过,如果她不能亲自过来,这个忠心耿耿的老黑奴回到车站来接她。
“斯嘉丽小姐——”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很快被湮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深处。
斯嘉丽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努力寻找记忆中那个瘦高的身影。很快,一个上了年纪的黑人穿过人群向她走来,正是抓着帽子的彼得大叔。
“是斯嘉丽小姐吧,我叫彼得,贝蒂小姐的车夫。”彼得大叔一副体面派头,分开人群带着斯嘉丽上了马车。
“贝蒂姑妈和玫荔好吗?”
“她们在家等着你哪,斯嘉丽小姐。今天早上下大雨,贝蒂小姐没来接你,可不要见怪。我可说啦,她们出来,只会溅一身泥巴回去,有我在就好啦。”彼得大叔一直把贝蒂姑妈当做一个老小孩看待,玫兰妮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是他拉扯大的。
“这是应该的。”见彼得大叔侧过头来,斯嘉丽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趁着彼得大叔向自己讲解这座城市的间隙,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迫不及待地打量着周围的街道和店铺,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让她感到心潮涌动。
想到自己和瑞特的距离更加靠近了,想到自己和瑞特同处在一片城市的天空下,斯嘉丽的嘴角不自觉地轻轻上翘。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衣着艳丽的身影,正是那个红头发的□□,贝尔·沃特林。
“亲爱的,我在你身上的投资是亏了本的,”当初瑞特说过的话依稀还回荡在耳边,“而在贝尔身上,我一投资就得利。”
斯嘉丽恨恨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别过头不想去看,又忍不住地回头,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彼得大叔嘴里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斯嘉丽已经一句都听不进去了,她机械地按照他的吩咐向遇见的太太们点头问好,只觉得脸上挂着的笑容让肌肉都酸了。彼得大叔对斯嘉丽的表现还算满意,觉得她是一位矜持而懂事的贵族小姐。他对汉密尔顿家忠心耿耿,对家里的小姐们要求极高,从肉体到灵魂都要受到他的管束,如今斯嘉丽一来,也习惯性地对她进行严格要求。
“哦,亲爱的斯嘉丽,你能过来真好。”
贝蒂姑妈和媚兰妮站在家门口迎接斯嘉丽,她们都对斯嘉丽的到来感到无比高兴。斯嘉丽刚刚坐下来,她们就发动了一场游说,把凡是能够想得到的理由都摆了出来,要她永远和她们住在一起。
“别忘了,我们差点成了姑嫂呢。”玫兰妮抱着斯嘉丽的肩膀说笑,想起自己的哥哥查尔斯,又红了眼眶。
斯嘉丽惦记着塔拉庄园的情况,不敢轻易承诺在亚特兰大常住,但同时也为玫兰妮的情况感到同情。她轻轻拍着玫兰妮的肩膀,怕她再说起伤心事:“别说这些啦。我们现在比亲姐妹都好呢。”
玫兰妮“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很快擦干眼泪:“查尔斯为南方联邦的伟大事业献出了生命,我们为他感到骄傲,是不是,亲爱的?”
斯嘉丽微笑着点点头,她并不为南方的这一场战争感到什么光荣,只是不忍心面对玫兰妮那双诚挚的眼睛。玫兰妮和埃伦是同一类人,她们善良、宽容、坚强,真心热爱着南方邦联,愿意为这一场“伟大的事业”献出一切,包括财产、亲人和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种永远她无法理解的忠诚和热忱,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斯嘉丽都没有办法让自己爱上这一场战争。她知道的,即使最后这场战争是南方输了,穷困潦倒的昔日贵族们还把这场毁掉他们一切的战争视为神圣,以“为南方联邦上过战场”作为自己永远的骄傲。
“就连瑞特,瑞特也不例外。”斯嘉丽迷惑地想着。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投机商,明明鄙视战争,厌弃世俗,明明看到了南方邦联的末日,却还是在亚特兰大陷落的那个晚上,在昏暗的夜色中,独自一人走向了战场。
这件事给他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她还能够隐约回忆起那一晚他的神情,和他说过的话,重生以来她一直在琢磨,好像看懂了什么,又总有看不透的地方。瑞特·巴特勒就是这么一个让她捉摸不透的男人,不然奥哈拉·斯嘉丽也不会被他吸引。
“这个该死的男人,在他冷嘲热讽的表皮下,有着一颗热爱南方的心。”斯嘉丽偶尔会冒出这样的想法,转眼间又被自己否定和推翻,“别开玩笑了,囤积棉花,倒卖奢侈品的投机商,发国难财的赌徒,要说他有爱国心,母猪都能上树了。”
在亚特兰大总是特别容易触景生情想起往事,在斯嘉丽日复一日和自己天人交战的过程中,她对瑞特的思念也越发浓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