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病况
尽管塔拉的情况比斯嘉丽预想的要好上一些, 不过还是有够糟的。当着瑞特这个外人的面,没有人对斯嘉丽的行为表示太大的责备, 房子里两个病人的病情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卡丽恩已经发烧好几天, 开始有些神志不清了。
“那个军医看了看卡丽恩,告诉我们怎么吃药就回去了,他手上还有大批的伤兵。你知道的,自从老方丹参军之后,县里就没有靠得住的大夫。”
杰拉尔德红润的脸瘦了好些,白头发也在几夜之间在头顶蔓延。不过他暴躁的爱尔兰脾气还是没有改,对着斯嘉丽不满地皱眉:“凯蒂·斯嘉丽, 你真是胡闹!你现在根本不该回来!”
“可我已经回来了。”斯嘉丽被杰拉尔德拖在楼下, 有些心不在焉地往楼上张望,“妈妈现在怎么样?”
杰拉尔德耷拉下脑袋来,喃喃说道:“你妈妈的情况还好,有时还能坐起来吃东西, 还有力气说句话……可怜的卡丽恩从前天就开始昏迷了。”
一道明亮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了进来, 摇曳着在地上徘徊,斯嘉丽感觉灰蒙蒙的房间里又多了些许生机。杰拉尔德看上去十分憔悴,斯嘉丽哄了半天不管用,最后连带缠拖逼着他上床躺一躺去了。
“波克,过来!”她安顿好自己的老父亲之后,高声招呼了一声,“带我去看看母亲和卡丽恩。”
波克忸怩了一下:“斯嘉丽小姐, 我现在不能带你上去,黑妈妈刚打了水去给太太和小姐擦身体呢。”
斯嘉丽“哦”了一声,挥了挥手:“那你让迪尔西陪我上去吧。”
波克连忙再次摇头:“斯嘉丽小姐,你怕是忘了,迪尔西现在怀着我们的第二个宝宝呢,挺着肚子太不方便。”
“那就普莉西过来,快去。”
波克答应了一声走开,斯嘉丽看见那个梳着乱糟糟黑辫子的小丫头从厨房里出来,就拍了拍裙子准备站起来。这时候和她并肩坐着的瑞特突然伸手拦住了她。
“先别去。”瑞特低声说。
“为什么?楼上是我的母亲和妹妹!”
“家里有你家小姐的面纱吗?还要一块大手帕。”瑞特对着普莉西说,按住斯嘉丽的胳膊不让她乱跑。“听着,戴上面纱,用手帕捂好嘴巴,不然伤寒一准会要了你的小命。”瑞特现在的态度简直是恶狠狠的,不远处的波克不小心看见都不由自主躲开了目光。
斯嘉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心里不由懊恼,带着面纱她就看不清埃伦的脸了。这么久了,她可想念母亲想得要命。
“那你呢,你留下来还是现在回去?”
“我要先去一个地方。”船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个好地方。”
斯嘉丽困惑地看了他一眼,这时候普莉西已经拿着面纱和手帕过来了,瑞特放开了斯嘉丽的手,彬彬有礼地冲她鞠了一躬。
“奥哈拉小姐,我不敢要求晚饭能有我的份,不过看在我送你回来的份上。”
斯嘉丽胡乱点了点头,再也也不顾上他了,她用手帕捂住口鼻,挂好面纱匆匆忙忙上楼。楼道中的灯坏了一盏,最近杰拉尔德一直没有顾上修,宽敞的走廊显得有些阴暗。斯嘉丽提着裙子站在母亲的房门口,喉咙滚动几下,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得要命。
她站在门边深深呼吸了三次,才有力气抬起手来敲那一扇生死之门。
“妈妈,我回来了。”
里面久久没有回音,斯嘉丽屏住呼吸等在外面,沉默地听着自己的心跳,迟缓地一下,又一下。
房门“咯吱”一声开了,一张肥胖的的大脸出现在斯嘉丽面前。这张慈祥的黑脸笼罩着忧愁,看到斯嘉丽的时候,眼睛才亮了起来,有了些笑意,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哦,斯嘉丽小姐,我的孩子。”
斯嘉丽上前一步,紧紧偎进黑妈妈的怀里。这句“我的孩子”给了她极大的安抚,她全身放松地把头埋进这个宽阔、温暖的胸脯,一丝晶莹从眼中滚出,在白色的头巾上留下一抹湿痕。
“是我,黑妈妈,我回来了。”
斯嘉丽伸手胡乱抹了抹脸,从黑妈妈的怀里抬起头来,她重新把面纱扯好,强迫自己站直。“我回来看看母亲,和卡丽恩。”
“噢,听我说。斯嘉丽小姐,你不能进去。伤寒会沿着大路飞,你一进去就会把你逮着的。埃伦小姐从不让任何人进屋,罗莎和蒂娜都不行,只有我能进去。我得过伤寒,不会再得这种病了。”
“我一定得进去,黑妈妈,我得进去。”斯嘉丽拽着黑妈妈的手,又向前了一步,屋子里浑浊的气味混杂着恶臭扑上鼻尖,迫使她立刻用手把口鼻捂上。杰拉尔德的说过,大夫交代了新鲜空气对病人是致命的。
“我带了面纱,用手巾把鼻子捂紧,我就看妈妈一眼就行。”
“不行。”黑妈妈态度强硬地堵住门,“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行。天哪,手巾根本不管用,要是你也倒下了……不不,我的小羊羔,你不能进去。”
她们陷入了僵持,斯嘉丽双拳紧握放在身后,无数次想要推开黑妈妈闯进去看一眼,然而对方毫不通融地拉长了一张黑脸,口吻严厉,说什么都不能让她越雷池一步。
“我不会同意的。你别拽着我,小姐。”黑妈妈气鼓鼓地指着自己的手,“我的手很脏,还等着下楼洗呢,你这是在给我添乱。”
斯嘉丽恋恋不舍地朝门里看了一眼,终于带着满身的疲惫妥协下来。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你快去打水洗手吧,我不进去了。我和你一起下楼。”
黑妈妈弯腰把身后的水桶提出来,斯嘉丽从她让出来的缝隙中拼命张望。她看见骨瘦如柴的卡丽恩躺在那张镶有四根床柱的大床上,她穿着一件揉得稀皱的睡袍,身边的床单上淋着一滩滩水迹。再往里那张窄窄的法国皇室风格的床上躺着的应该是埃伦,不过房间里的灯光太暗,斯嘉丽完全看不清楚。
“好热……”
迷迷糊糊的□□声从房间里传出来,是卡丽恩在嘟嘟囔囔地说着胡话。
斯嘉丽用力睁了睁酸疼的双眼,她几乎都没有感觉到,眼泪正从自己的腮边静静流下。她一声不吭地跟着黑妈妈下楼。黑妈妈拽着两只沉重的木桶,两个肩膀被重量带得下沉,可她就是不肯让斯嘉丽帮手。
“会把你的小手磨粗的。年轻的小姐手上要是起了茧子,一准找不到如意郎君。”
黑妈妈慈爱而责备地瞪了斯嘉丽一眼,自顾自拖着脚走下楼梯。她庞大而笨重的身躯走过,带着整个过道似乎都颤抖了起来,发出沉重的声响。
斯嘉丽一言不发奔下楼梯,她再也忍不住了,汹涌的泪水沿着洁白的面颊汹涌而下——太过熟悉的关怀和抱怨,她甚至猜得出黑妈妈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她一准会板着脸教训我,‘斯嘉丽小姐,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淑女们得把皮肤养得白白嫩嫩的,这次回来你怎么能不带阳伞和阳帽呢!’”斯嘉丽甜蜜地弯起了嘴角,尽管嘴边还残留着眼泪的咸味。
杰拉尔德还是杰拉尔德,埃伦还是埃伦,黑妈妈还是黑妈妈,即使是蜷在小房间里午睡的苏艾伦,在印象中也稍稍变得亲切起来……战争年代,时代的滚滚洪流吞没着一切,塔拉的一切都随之变化,但总有什么会留下来,不会轻易改变。
——总会有些稳定可靠的东西,长久地存在着,成为一种坚守的品质,贯穿着从前和往后的生活。
黑妈妈和波克指挥着仆人们干活,地里有大个子山姆监工带头忙活,虽然黑奴跑了大半,也荒了了几块棉花地,塔拉的总体情况还不算太坏。斯嘉丽被命令去洗干净了手,眼见插手不上其他的活计,就把小书房里的账本都抱了出来,坐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地翻看。
塔拉的药材还剩下一小半,这些药材先前在救治斯莱特里家的埃米用去了不少,救治卡丽恩和埃伦的已经十分有限。如今这些救命的宝贝被黑妈妈锁在小柜子里,上帝来了也动不了。
“我的老天,那个埃米简直就是个祸星!”斯嘉丽发现她根本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账本上,总是灵魂出窍一般想到可怕的伤寒上去。“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偷偷去看看母亲,不然我会睡不着觉的!”
这时候园子里传来了轻微的马嘶声,斯嘉丽还没抬头就听见了瑞特悠扬的口哨声。口哨声之所以说“悠扬”,是因为男人吹的是那首人人熟悉的《无情战争结束后》。
瑞特把帽子夹在胳膊下,冲斯嘉丽招了招手。
“把你们的管家波克叫出来搬东西吧,我去了个好地方。”
男人倚着车壁懒洋洋划亮了一支雪茄,斯嘉丽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车上堆着好些东西,包装的形状和轮廊看上去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