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要命的伤寒
到了八月底的时候, 北佬让人胆战心惊的炮轰忽然停止了，亚特兰大陷入一种濒死的寂静。这种莫名其妙的寂静不仅不能使人宽心, 反而将原本压抑着的紧张气氛推向高潮。
邮政服务已经中断，斯嘉丽得不到来自塔拉的消息, 整天着急得要命。据上一次埃伦来信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当时埃伦告诉她卡丽恩生了个男孩，已经行了满月礼，取名叫作那桑·贝德福德·弗雷斯特·塔尔顿。那桑·贝德福德·弗雷斯特是布伦特·塔尔顿的上司，从战争一开始，大家就流行用父亲上司的名字来给出生的孩子命名。
斯嘉丽等了好些天，总算得到了一封宝贵的信。那一天她擅作主张, 把贝蒂姑妈家陈设的银器和瓷器都搬去了瑞特介绍的杂货铺, 换取了一笔数目不少的钱，再由瑞特送她回家。马车停到院门外，就看见一个年轻人从自家院子里走出去，她认出来那是为胡德将军送急件的信使, 还在心里诧异：大腹便便的玫兰妮怎么会肯在屋子里接待不相熟的人？
她刚从瑞特的马车上跳下来, 咔哒一声打开院门，玫兰妮就从里面打开了大门，霍地走了出来。八个多月的身孕并没有让她丰润起来，这些日子她越发瘦了。
看到巴特勒船长也在，玫兰妮的脸有些红，不过她还是迈着小步走了过来，斯嘉丽看出她的眼底在日光下闪烁着晶莹, 连忙加快步子赶到她身边，一把扶住她。
“玫荔，你怎么下来了，上帝啊，快点躺回去。”
“斯嘉丽，塔拉来信了。”玫兰妮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信封。
“噢，谢天谢地！”斯嘉丽连忙夺手抢过来，立马就打算撕开，伸出去的手却被玫兰妮用力抓着握了一下。
这时候瑞特也已经拴好马车，走到她们的身边。他十分有礼貌地玫兰妮点了点头，再躬了躬身，才关切地开了口。
“韦尔克斯太太，你看上去很心急，是有什么坏消息吗？”
玫兰妮担忧地看了斯嘉丽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刚才的信使和我说，他在琼斯博罗遇到过奥哈拉先生，奥哈拉先生正在当地找一名军医，要带回塔拉庄园去医治一位病危的小姐。”
看来是卡丽恩。斯嘉丽看了瑞特一眼，手忙脚乱地撕开信封，她的手有些抖，担心会在信上看到比现在更糟糕的消息。瑞特走到玫兰妮身边，言辞得体地表示愿意先扶勇敢的韦尔克斯夫人上楼去休息，因为在不远处一定有一位了不起的军官期待着小宝贝的降生。
如今邦联的纸张奇缺，杰拉尔德的心就写在斯嘉丽上次写给他的信的空行里，读起来十分吃力。
“亲爱的女儿：
你的小妹妹卡丽恩在生下小那桑后身体一直很虚弱，我们已经尽力照顾好她，不幸的是现在她患上了伤寒。你的母亲也有些轻微的症状，不过并不严重，谢天谢地你上次回家留下的那些药材，找来的大夫正在用它们就卡丽恩的命。你的母亲让我告诉你不必担心，一切很快会好起来，现在千万不要回家。还有她爱你，请你为她祈祷。”
埃伦病了！她还是感染了伤寒！
斯嘉丽把信纸团在手心，紧紧地握着，转身跑进大门，迈开步子往楼上跑。瑞特刚刚安顿玫兰妮在房间里躺下，正在脚步轻缓地下楼。他一眼看见脚步慌乱的斯嘉丽，连忙伸手在嘴巴边发出了一个“嘘”的声音，一把拉着她拽下楼来。
斯嘉丽现在根本想不到要不要放轻步子，当心吵到玫兰妮之类的问题，她被瑞特拽着，跌跌撞撞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就甩开他的手抱着膝盖坐下，嘴里喃喃地念着颠来倒去的句子。
“圣母啊，求你救救母亲！求你别让她死！”
“清醒点！奥哈拉夫人出事了？”瑞特俯下身来，用一只手用力摇着斯嘉丽的肩膀。
斯嘉丽在慌乱中用力点头：“伤、伤寒……妈妈还是得了伤寒！”她颤抖的语调中忽然带出了一丝泣音，让眼前的男人禁不住手上力道一重。
瑞特的眉头紧缩，一时也忽略了斯嘉丽话语中那个疑点重重的“又”字，他双手抓着斯嘉丽的肩膀，把这个惊慌的姑娘从台阶上拔起来。
“要是妈妈、要是妈妈死了，圣母啊，请你别让她死！天哪，我应该多送一些药材过去的……”斯嘉丽睁大一双泪眼，语无伦次地看着瑞特。不用想也知道埃伦一定会要求军医先用那些药材救治自己的小女儿，天知道她的病情会不会被耽误！
“冷静点，斯嘉丽，既然有医生去看过，奥哈拉夫人不会有事的。”瑞特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根响起，温热的呼吸拂在耳朵上，“要相信她不会有事。”
斯嘉丽攀住瑞特的胳膊：“带我回去。瑞特，带我回去。”
埃伦病倒了，她知道是什么原因，是那个斯莱特里家的埃米，是她害的母亲生了病。可是后来呢，在塔拉最困难的时候，那个害死埃伦的元凶埃米神气活现地挽着乔纳森的手臂，耀武扬威地表示要买下她们的房子！那是她的塔拉！
她不能再忍受那种见不了面的煎熬了，她也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伤寒由卡丽恩传给苏艾伦，接着再看着母亲为了照料两个妹妹而一病不起，她不能坐在亚特兰大眼睁睁地再次看着母亲因为伤寒死去！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倒下，可是埃伦不可以倒，她是塔拉的支柱，是斯嘉丽的圣母玛利亚。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急切焦虑，斯嘉丽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那座宽大的白房子，和白房子里恬静微笑的埃伦。
“我要回家。现在，马上。”斯嘉丽甩开了瑞特箍在她手臂上的手掌。
男人再次皱眉，抓着她的手腕狠狠一掐，潮水一般的恐惧退却了些许，斯嘉丽抬起头直视瑞特。男人坚硬的眼神不觉也柔软了些许。那是一道直勾勾的目光，从哪个绿眼睛姑娘的眼底射出，清清楚楚地写着执拗和信赖。
“现在铁路不通，谢尔曼的的军队和我们的人都在争那条线。他们就在琼斯博罗附近。”
瑞特的声音平静，述说着一个既成事实。斯嘉丽深深吸了口气，回看瑞特的目光已经滤去了冲动的波澜，她用和他一样平静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三天，就三天。后院里有贝蒂姑妈的车，你不答应我也要一个人回去，我会问到路的。玫兰妮暂时让米德太太照顾一下，她没有这么快生产。”
这几句杀伐决断，斯嘉丽抛下瑞特走到门边，她走的是后院的方向。瑞特一眼望过去，院子里果然停着贝蒂帕特的那辆常用马车。
“既然你执意要去送死，我也只好奉陪——这样新鲜的经历我还从没有过，跟我来吧，斯嘉丽，你一个人回不去的。”
瑞特强势地拽过斯嘉丽的胳膊，把她往自己的马车里一塞，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
“坐着别动，好姑娘。我去和韦尔克斯太太说一声，然后我们去米德太太家。”他甚至还不忘说笑一句，“但愿我这个恶棍带你回家，你那位脾气火爆的好父亲不要用棍子把我打回来才好。”
斯嘉丽漫无目的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几分迷茫的气息。瑞特悄无声息地咧嘴一笑，粗糙的小胡子轻轻擦了擦她的脸颊。这时候一个流弹打在附近，斯嘉丽惊叫一声抓住车壁，一大片黄土被掀起来，带着刺鼻的火药和硝烟味。
瑞特直起身来，慢悠悠地冲着斯嘉丽鞠了一躬。
“等着我吧，美人儿。在这个空当你可以祈祷一下，别让伤寒要了你我的小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