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块手帕
这天清晨, 当整个亚特兰大还笼罩在迷蒙的雾气中时，斯嘉丽在柔软的大床上翻了一个身。轰隆隆的闷响擦着头顶过去, 显得有些微弱，耳朵不能完全分辨清楚。
“这鬼天气, ”她抓着丝绒毯子在脸上蹭了一下，嘟囔了一声重新睡过去，“大清早的就要下雨了。”
过了一阵子，啪啪啪的拍门声响起，伴随着玫兰妮温柔中略显焦急的嗓音。
“亲爱的，你起来了吗？”
斯嘉丽睡眼迷蒙地应了一声，爬起来给她开门。门打开的一刹那, 玫兰妮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把头轻轻搁在她的颈窝里。
“我有些害怕，斯嘉丽，你听见外面的炮声了吗？北佬打过来了。”
玫兰妮的手紧紧拽着斯嘉丽睡衣的衣摆，她的声音平静, 头一抬, 露出一张白兮兮的娃娃脸。
斯嘉丽是被这句话真正惊醒的。她一骨碌翻身起来，二话不说扑到窗台上往外看，外面天光明朗，哪里是要下雨的样子。
“是炮声。”斯嘉丽喃喃地和自己说，“离围城不远了。”她对军事战略一窍不通，但对这件刻骨铭心的事情还有些印象。
这是开战以来亚特兰大第一次听见炮声，虽然遥远微弱, 但仍然依稀可辨。人们的情绪一天绷得比一天更紧，大家开始拼命批评老乔将军，谁让他守不住地盘，总是一再撤退呢。
给我们换一个拒不撤退的将军吧！千万不能让北佬靠近亚特兰大！
公众的情绪已经达到狂热的地步，谢尔曼的军队已经打到亚特兰大城外了！
“乔·布朗州长的宝贝”民兵部队和当地的自卫队终于不得不从亚特兰大开拔，去防守约翰斯特将军阵地背后的怂羝婧由系那帕汉投煽凇d翘斓奶炱谠泼懿迹炱跤舻孟湃耍芰芰ちさ叵伦庞辍h堑木用穸汲隼锤撬托校沂鹘至脚云堂嫱獾恼谘糸芟拢苊茉言颜韭巳恕
亨利伯伯和梅里韦特老爷子都要随自卫队出行，斯嘉丽和梅贝尔获准离开医院去为自卫队送别。梅贝尔踮着脚尖挤在人群中，想要看的更清楚些。斯嘉丽站在她身边，她其实心里不大想过来，这场面太过凄凉了，简直让人心寒意冷。队伍中多是老人和年幼的孩子，有的白胡子老头比她父亲年龄都大。
“小菲尔·米也在里头。”队伍里不少都是向像他这样年幼的男孩，看上去都不满十六岁，大概是从学校里逃出来参军的。斯嘉丽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站在后面的米德太太，太太仿佛忽然苍老了许多，虽然她竭力装出一脸微笑，勉强挺直了背脊朝队伍挥手示意。
她的目光往后排看去，三三两两身穿学校制服的学员稀稀拉拉夹杂在队伍中，他们几乎是赤手空拳，手里拿着几根装着铁尖头的棍子。
“约翰斯顿将军在撤退中损失的兵员数以万计，需要补充一万生力军。“可他得到的就是这种货色！”
斯嘉丽趁人不注意往外围走去，偷偷离开五角广场，她喉咙一阵哽咽，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这时候炮队开始隆隆驶过，最前头骑在骡子上的黑人正是阿希礼·韦尔克斯的跟班摩西，他这次是陪着阿希礼的父亲老约翰·韦尔克斯上战场去。可惜斯嘉丽没有回头，轻飘飘地错过了这一切。
这个绿眼睛的姑娘现在心里满心惶恐，只想着远远逃离这种沉重的悲凉，什么都不顾上了。她在冰凉的雨丝里胡乱奔跑着，一不小心踩进一处齐脚脖子深的泥泞之中，鞋子和裙子上都沾满了泥浆。她慢慢在一处不起眼的街角蹲下来，僵直的后背贴着粗糙坚硬的墙壁，仿佛要寻找一个支撑似的。
“他们这是去送死……这明明是去送死的啊！”
斯嘉丽慢慢伸手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裙子的衣料中去，吸了吸鼻子。她原以为自己不会这么难过的，毕竟上辈子已经有过一次。不过现在，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眼睛里一阵酸涩，然而眼睛一阵发干，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刚才的奔跑让身上的紧身胸衣被汗水湿透了，紧紧粘在皮肤上，被风一吹，斯嘉丽禁不住颤抖了一下。现在她的脑子里一片麻木，抽噎了两声，拼命甩了甩脑袋。现在还早着，真正的噩梦还没有到来。
她再一次把脸埋进膝盖之间，静静地数着自己慌乱的心跳，等到呼吸回到比较平和的时候，才慢慢抬起头，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这个时候她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面前的光源被一片阴影挡住了。
“好些了吗？”男人迈动步子走上来，两只手扳过她的肩膀。他的力气很大，斯嘉丽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被他捏碎了。不过这种沉稳的力量让她感到一阵安心，就没有挥开他的手。
瑞特·巴特勒轻柔地用手拨了拨她额前散乱而潮湿的乱发，伸手把她拉到几步之外的屋檐下。男人在口袋里摸索，掏出一条白手帕递给她。斯嘉丽无动于衷地怔在原地，他就径自伸手过来，一下一下地给她擦干头发上湿淋淋的雨水。
在对方缓慢而耐心的搓揉中，斯嘉丽僵掉的心开始回暖，她感觉到一阵舒心，这时候的瑞特显得格外温和贴心，那些招牌性的嘲讽和冷笑都荡然无存。
“好了。”瑞特停下手，把手里湿嗒嗒的帕子放到她的手心，用力握了握，“勇敢的小姑娘，是什么把你吓坏了了？”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军队开拔了……他们完了。”斯嘉丽没有再说什么，眼前男人了然的目光告诉她，他懂得一切，他理解她眼底的浓重悲伤和哀痛，不需要她多说什么。
斯嘉丽握着男人热烘烘的大手，心里一阵回暖，浑然忘记了这个男人不久前还可恶地取笑过她。
他的马车就在路边，显然是刚才路过时看到她才停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随口问了一句，没有了平时好斗的活泼劲儿。
瑞特看着她嗤笑了一声：“好姑娘，你看看这是哪儿吧，我正准备出门去呢！”
她回头一看，全身的血气顿时往上冲，耳根开始有些发热。刚才她明明是在雨里面乱跑，怎么会跑着跑着就跑到亚特兰大旅馆锁在的这条街上来了。
“我胡乱跑的，”她说了一句，又响起对方没有要求自己解释，就加了一句，“现在我得回去了。”她伸手扶着车壁，又恢复了那个人前骄傲的奥哈拉小姐的形象。
“遵命，我落魄的公主。”
瑞特丝毫不掩饰嘴角的微笑，扶着斯嘉丽登上马车，古铜色的脸上表情温和。他的神情显得无忧无虑，仿佛没有什么事让他吃惊似的。
他在她的旁边坐下，斯嘉丽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瑞特身材魁梧，合体的衣服下肌肉饱满，充沛的体力从来都让斯嘉丽禁不住心头为之震颤。她忍不住又偏头过来望了他一眼，男人浑圆有力的肩膀把衣服高高架起，让她忽然有了一种目眩的着迷。不过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危险，他文雅随和的外表下隐藏着一股惊人的力量，就像一头懒洋洋的黑豹，却随时保持着警觉，随时可能一跃而起扑向猎物。
但就是这么一个危险的男人，现在她蓬头乱发地呆在他身边，却从心底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和安心。
斯嘉丽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疲惫趁虚而入，慢慢爬上了她的大脑。她努力捏了捏自己的手背，眼前的景物还是不听话地开始乱晃，最后化成了一片模糊的黑影。铺天盖地的困倦亲吻上她的眼皮，昏昏沉沉地再也抬不起来，斯嘉丽身子向旁边一倒，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昏睡了过去。
行驶中的马车忽然猛地向旁边一歪，瑞特反应极快地伸手，大力地捞住她的腰肢，才没有让斯嘉丽掉下马车去。
“斯嘉丽，你怎么了？斯嘉丽！”耳膜震得嗡嗡直响，然而斯嘉丽太累了，身边的男人焦急的吼声已经听不到了。
瑞特不再迟疑，挪动着空出一些位置，扶着这个筋疲力尽的姑娘在马车上靠好，挥动马鞭把马车开到了贝蒂姑妈家那栋红房子前。
斯嘉丽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身上换上了干燥的衣服，雨已经停了。窗户外面霞光漫天，她的手心里还紧紧握着那一团微微潮湿的手帕。
她把手帕摊开来，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绣工精致的“r.k.b.”三个字母，嘴角慢慢牵起了一抹微不可觉的笑容。
“瑞特·巴特勒，”她轻柔地吐出了男人的名字，“这是我手里的第三块手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