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晚宴
斯嘉丽在塔拉待了大半个月, 看到小妹妹瘦削的脸上开始有了些许水润的生机，感到放心不少。她反复确认了她的地下宝藏, 就又匆匆赶回了亚特兰大。这次她带回来两只腌好的小母鸡，准备给怀了孕的玫兰妮补身体, 梅兰妮怀孕了总不能成天啃那些干巴巴的玉米饼和马铃薯。
贝蒂姑妈看着这两堆鸡肉，高兴地咂巴着一张小嘴。虽然斯嘉丽并不是带给她的，不过她显然对这一份心意感同身受。倒是玫兰妮有些局促地搓着手，红着一张脸和她道谢。
“啊呀，斯嘉丽，这、这太贵重啦……你对我真好，可是我、我……”玫兰妮十分不安地扭着裙角, “亲爱的, 答应我，以后可千万别这么破费啦！”
“这没什么，这是……是塔拉的贮藏。”斯嘉丽拍了拍玫兰妮的肩，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她知道如果不这么做的话, 玫兰妮绝不会安心接受的。
不过就算她这么说了, 玫兰妮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啊，我总是有些过意不去，邻居们都在吃着马铃薯和苹果，我们却关起门来喝汤……”斯嘉丽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就煮上半只来给她补补，玫荔听了就为难地瞅了贝蒂姑妈一眼。
于是贝蒂姑妈做出决定，向两个姑娘建议晚上在家里请客，毕竟独享美味有违美德。
这个提议遭到了玫兰妮和斯嘉丽的一致反对。玫兰妮大惊失色, 她现在已经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了，已经好几个星期不出门，也不接待客人了，贝蒂姑妈这话把她吓了个半死。“我、我觉得这不妥当……”她低柔的话还没来得及完全出口，斯嘉丽就先跳了起来。
“什么？你们要拿这鸡肉去请客！这里只有两只鸡，给玫荔吃还不够呢，你们要是敢拿它出去请客，就算我白操心了——我这就回塔拉去！”她说着转身就往门厅里走，脚步如飞，一下子走到了大门口。
“斯嘉丽——”玫兰妮扑到了她身边，扯着她的袖子把她拽住，斯嘉丽带着怒气回头看了她一眼，玫荔的声音便小了下去，“斯嘉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大家也很久没有吃过……”
“得了吧，玫荔，我可没有你那么好心肠。”斯嘉丽恨恨地剜了贝蒂姑妈一眼，把老小姐吓得一哆嗦，“这两只鸡就是专门给你吃的，旁边屋子里住着的好邻居们，准该知道现在谁最需要营养。你们想要请客或者送人——我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玫兰妮不做声了，贝蒂姑妈委屈地绞着手绢，两只小胖手放在身前抖啊抖，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似的。
“斯嘉丽啊斯嘉丽，你怎么能这样呢……怎么、怎么能这样呢……”
贝蒂姑妈一向为人懦弱可欺，斯嘉丽也就懒得管她说什么，自顾自把玫兰妮拖到房间里去了。哪知道过了半个小时，贝蒂姑妈忽然吩咐彼得大叔去院子里把自家的公鸡宰了，晚上用来请客。那是鸡群中的老族长，如今已经成了光杆司令，整天搭拉着脑袋，神色恹恹。
“我就是要请一次客，”老小姐倔强地挺起肥胖的胸部，嘟囔着说，“我的朋友们都几个月没尝过鸡肉的味道了。”她这次的态度显得格外坚定，还发命令让玫兰妮把裙箍稍稍抬高一点，好叫别人看不出她的身孕——反正玫荔的胸脯本来就很扁平。
玫兰妮委屈兮兮地咬着嘴唇，一副不领情的态度让老小姐分外不高兴。
“倒像是阿希礼已经……已经死了似的，”贝蒂姑妈被自己的话给吓到，声音开始有点颤抖——她心里已经开始认定，阿希礼一定是死在罗克艾兰的某个地方了。“他跟你一样活得好好的。你再和我争，把我惹恼，我可要哭啦，我可是你姑妈。”
自家储存的卤猪肉也只剩下小半盒，贝蒂姑妈在斯嘉丽针尖般的眼神里拿出一块来预备招待客人。她自作主张地请来了米德医生夫妇、范妮·埃尔辛以及凯利·阿什伯恩上尉一起共进晚餐。就在满屋子烤鸡飘香，煮卤肉汤的锅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她家的房门。
瑞特·巴特勒捧着一个装饰精美的糖果盒走进来，满嘴一语双关的恭维话对着贝蒂姑妈持续轰炸，贝蒂只得扭着小脚留下他来做客。客人们碍于她和玫兰妮的面子勉强和瑞特打了个招呼，玫兰妮上来殷勤地招呼他坐下来。
斯嘉丽原本在心不在焉地应对着凯利·阿什伯恩上尉，骤然见到瑞特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时怔住，顺着意识给了他一个极美妙的笑容，把一旁的凯利醋了个不轻。
今晚的瑞特显得很有教养，举止格外得体，他对范妮的态度同情而带有敬意，范妮最后甚至冲着他微微一笑，晚餐的气氛颇为和谐。之后瑞特拿出正宗的哈瓦那雪茄来，男宾们用它配着黑莓酒吃，都觉得不亚于卢库勒斯里的美妙盛宴了。
烟酒过后，男宾们来到前门廊，与闲坐聊天的女士们会和，大家不免又开口谈起了战争。尽管前一年夏天南方接连打了几场败仗，但人们心中依然满怀希望。
自从瑞特进门之后，斯嘉丽对他的态度就敷衍了很多。凯利·阿什伯恩上尉一心要挽回刚才的败局，就当众宣布，自己提出离开亚特兰大回部队的申请已经得到批准，就要上达尔顿前线去了。女士们用亲切的眼光打量他那只接近残废的胳膊，满嘴说着恭维话，可惜她心心念念着的斯嘉丽并不在其列。这让上尉的心愿落了空。
米德医生搂着阿什伯恩上尉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表示：“北佬打不到我们这边来的。约翰斯顿将军的军队驻守在山上，简直跟铜墙铁壁一样。”他又重复了一遍，好加强自己的语气。
在场的女士们听了都面露微笑，玫兰妮有些担忧地搭着斯嘉丽的手，斯嘉丽和她对视一眼，好容易忍住了不对周围人群的白眼和嗤笑。
瑞特懒洋洋地躺在角落的黑影中，慢悠悠地开腔：“有传言说，舍曼的增援部队已经赶过来，眼下他手中有十万人马。”
米大夫打心眼里讨厌瑞特，一进门来的怒气积蓄到现在，终于有些克制不住了。
“那又怎么样，先生？”大夫吼叫着反问。
“刚才阿什伯恩上尉说，约翰斯顿将军只有四万人马，还包括那些上次打了胜仗又重新归队的士兵。”瑞特似乎发现了自己的用语不当，又谦恭地纠正了一次，“哦，我忘记了邦联队里可没有逃兵，我说的是那些回家探亲‘忘记’了归队的勇士们。”
他的眼睛笑眯眯的，把米大夫噎得张口结舌。斯嘉丽见状忍不住背转身去偷偷一笑，想到战局的惨烈和亚特兰大现在的危险状况，很快就笑不出了。阿什伯恩上尉连忙走到斯嘉丽身边，小心翼翼对着她笑了一下，想要打破这难堪的沉默。
“先生，战局或许还有转机。”
米大夫不等他说完就抢过话头来：“巴特勒船长，这从来不算什么。一个邦联军人能抵得上十几个北佬！”
周围的女士们点了点头，这种说法人人都知道，人人都挂在口中，随时准备来安慰别人。斯嘉丽再次想起来阿希礼和方丹兄弟回来休假时的场景，那种疲惫不堪、瘦削孱弱的憔悴样子，后来阿希礼灰白着脸对她说，我看出来一切都完了。
“这话放在战争刚打响的时候是没错，也许如今也没错。”瑞特还在不徐不疾地回应着米德大夫，“只是邦联士兵的枪里得有子弹，脚上得有鞋穿，肚子要能吃饱。你说呢，阿什伯恩上尉？”
凯利·阿什伯恩感到十分不悦，虽然他十分讨厌瑞特，可他不能说谎。他心里知道瑞特所说的都是真的，他之所以要拖着残废的身子申请改派上前线，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局势的严重，很多伤残军人都作出了和他一样的选择——老乔兵员不足，多一个是一个。
斯嘉丽知道瑞特是对的，虽然她并不十分清楚战争的局势，但她凭着对这个男人的默契相信着他。她恍惚响起上辈子他在冷嘲热讽中所说出来的一切，也往往都成了最后的事实。
不过她不想他再说下去了，虽然现在瑞特占上风，可激怒了米德大夫和周遭的所有人不会有什么好处。而且，她注意到身边的玫兰妮一直脸色苍白地沉默着，胳膊紧紧地扶着一边竖立着的壁橱。
“伙计们，别说啦。刚刚经历了美好的晚宴，我给你们弹几首钢琴曲，唱会儿歌吧。”
门廊上的火药味太浓，她拔高声音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转身回到客厅中去。凯利·阿什伯恩上尉率先响应，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拒绝一个娇弱淑女的提议，况且这时候的气氛实在是太紧绷了。
她本来想弹奏一首欢快的钢琴曲，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手下几个音符一转，飘出了如泣如诉的柔美歌声：
病房里面四壁洁白，
死者伤员一字排开——
枪林弹雨让他们遍体鳞伤——
那天姑娘的情郎也躺进来。
“姑娘的情郎年轻勇敢！”
苍白的脸孔还是那么帅----
可惜留不住着青春的风采——
坟头的黄土将他掩埋。
“金黄色的鬈发蓬乱潮湿……”斯嘉丽的喉咙忽然哽了一下，女高音就有些变了调，钢琴的声音一下子哑了下来。她想起来布伦特、斯图尔特、坏脾气乔、拉斐特，佐治亚州所有年轻的小伙子们……还有瑞特。
她不由自主地抬头朝门廊望过去，在人群中一眼望见那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结实的肌肉像是一堵不透风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