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想不到他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话,一时僵住了脸色,有些尴尬地看着沈食其,好半响才缓缓道:“沈大哥这话过誉了,我夫君现在生死不明,处境艰难,哪里有什么好福气。”
沈食其却摇了摇头,沉声道:“生死不明,处境艰难,却还有你冒死为他生养女儿,照顾儿子,难道还不是最大的福气吗?”
沈食其这样明晃晃的夸奖当真让吕雉有些汗颜,但是两人相识不久,虽然他对自己有恩,但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
“沈大哥,很晚了,你早些歇息吧。”吕雉只能避开了这个话题,替刘肥掖了掖被子,低着头出去了,还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她刚关上房门,月娘便神色有些凝重地快步过来了,低声道:“小姑,萧先生来了。”
“在哪儿?”萧何这么晚还过来,定是担心她被陈兴为难,不得不说,刘邦这一帮兄弟,都是好的。
“在院子里呢。”月娘低声道,“你赶紧去吧,我要赶紧回房了,等会吕台要哭了。”
吕雉点了点头,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底出了院子。
萧何在院中负手而立,月娘大约是怕动静太大,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灯,晚风有些大,吹得灯火摇摇晃晃的,令萧何坚毅的脸显得忽明忽暗。
“萧大哥,这么晚了,你怎的来了?”吕雉赶紧迎上去,低声道。
“那陈兴中途离去,我怕他对你不利,到底是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萧何也是低声道。
“没事,这次反而因祸得福,可以将刘肥光明正大地接了回来。”吕雉笑了笑,“有劳萧大哥费心了。”
“弟妹勿要客气,明日我便想法将信送出去。”萧何神色凝重,“不知道弟妹有什么高见,日后我们该如何谋划?”
吕雉看着萧何,目光坚定道:“我已然有了主意,方才那陈兴追上我,为了羞辱我,让我到他府上去做杂役,我觉得这倒是个出路。”
萧何想不到她竟然有如此胆色,若是一般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应当对那陈兴避之不及,可她却反其道为之。
“弟妹是怎么想的?”萧何稳了稳心神,再次开口问道。
“我打算进入他府中去做杂役,然后想法接近他,与他化干戈为玉帛。”吕雉缓缓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无疑是与虎谋皮,会不会太冒险了。”萧何有些担心。
“那便杀虎取皮。”吕雉脸上没有丝毫惧色,“现在整个沛县,他最大,我们若要做些什么,绕过陈兴便是行不通的,不若直接利用他。”
萧何被她这个想法吓倒,声音拔高了些:“你的意思是?”
“没错,先假意与他修好,利用他的身份来筹谋我们的事情,等到时机成熟,便取代之。”吕雉清淡的声音带着一股深沉的坚定,细听之下,还有中凛冽的杀意。
萧何此刻也不得不佩服了,这个弟妹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不仅想法大胆,而且能屈能伸,刘邦娶了她,实现他的宏图大业,也许指日可待。
“我能帮你些什么?”萧何缓缓深呼吸了一口气,决定按照吕雉的意思去做。
“陈兴这个人虽然贪财**,但是并不蠢,又手段狠辣,我们还是要先找到他的软肋。”吕雉在院中慢慢踱了两步,缓缓道,“只有拿捏住他的软肋,接近他便容易了。”
“软肋?”萧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此前为了救你,我让曹参兄弟找了个***给他,他似乎很是喜欢,他这个人,喜欢钱财,喜欢美色,别的,我倒没有发现他有什么软肋,他为人狠辣,颇有六亲不认的狠劲,比较难对付。”
“美色,我是没有的,但钱财嘛,我却是有的。”吕雉心中想到了注意,了然一笑,凑到了萧何耳边慢慢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她这个想法实在是好,萧何也听罢,都忍不住赞叹了两句:“弟妹果然是聪慧无比,如此一来,倒是省去了许多麻烦。”
“萧大哥过誉了,具体的我们还需要周详计划,现在只能先见步行步,慢慢图谋。”吕雉说道。
“那弟妹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萧何蹙了蹙眉心,问道。
“不急,容我再寻你借几次银子,让他羞辱我几番,出了他心中的气,再进入县府也不迟。”吕雉顿了顿,又道,“还得萧大哥将信送出去了,我看看我大哥和夫君是个什么意思再行决定。”
萧何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深思熟虑总是没错的。那我先回去了。”
吕雉点了点头:“萧大哥小心些。”
萧何点了点头,连后门都没有走,直接翻墙出去了。
吕雉看他出去了,才提着灯要回房,刚转身,却突地撞进了一个怀抱中。
沈食其脚上有伤,站不稳,被她这么一撞,险些要跌倒,幸而吕雉眼疾手快,扔了灯,一把将他紧紧地拉住了。
沈食其身子壮士,她是背过的,所以这次拉他,也是用了全力的,一时间两个人姿态**地抱在了一起。
“沈大哥,你没事吧?”吕雉稳了稳身子,才将沈食其扶到了一边的石头上坐下了。
“没事,我没事。”沈食其低声道,“我听见院中有男人的声音,以为你贼。”沈食其低声地说道。
吕雉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灯火,提起来吹了吹,灯又着了,她目光蹲在了沈食其的脸上,只见他脸上满是担忧神色。
“不是,是萧大哥,那日你见过的。”吕雉说道。
“原是如此,你们如何见面要如此神秘?”沈食其有些好奇,心里更多是担忧吕雉。
“这些事情,我本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不是不信任你,是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吕雉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们吕家与这沛县的县令结了仇,他为了报复我们,将我们家中的男人都捉去做徭役,我大哥,还有妹夫,还有我夫君一众的兄弟,全部都被捉去做徭役了,他还命我夫君作为监督,那北方苦寒,秦人又凶残,去了,肯定是死路一条的,所以我大哥他们便跳崖逃生了,如今生死不明。而那县令怪罪我夫君押解徭役出了事,迁怒他的家眷,这才派人去捉我,当时我怀着小乐儿,若是下了大牢受刑,孩子定然是保不住的,我为了孩子便骑马逃了,却骑术不精,被马儿摔了下来,这才动了胎气,早产了,那日若不是恰好在山上遇着你,我绝对是没命了。”吕雉叹了叹气,继续道,“生了乐儿,我为了不连累我娘家人,只能自己赶回来自首,被那县令捉去游行,想以此试探我夫君他们是否还在人世,折磨了我数日未果,这才放了我。萧大哥在县衙做事,可是心里却是向着我们的,因此我们只能晚上偷偷商议事情,并不敢大张旗鼓地相见,怕会引来那县令的怀疑。”
沈食其听她若此说罢,心里顿时涌上了一种酸涩难受的感觉。
她刚生了孩子,却为了家人,拖着月子中的身体,赶回来自首,被那县令下到牢里折磨。
她只是一个女子,竟受了这么多的苦,相比之下,他不过是受些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可他竟连见人的勇气都没有了,终日避世在那深山,
如此相比,他简直是不堪一击。
“沈大哥,你听过便罢,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先扶你进去休息。”吕雉见沈食其失神,上前了一步,扶起了沈食其。
沈食其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手,伸手拿过了自己的棍子,低声道:“我自己来,你提着灯就好。”
她从大牢里刚出来,便去寻小乐儿,却还背着他走了一路——
他想到那一幕,都替她心疼,可是次日一早,他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她却扛着农具去种田了。
她只是一个刚刚生了孩子的女人,可他呢?他不过受了伤,便如此拖累她?他算个男人吗?他算个人吗?他有何颜面,竟敢——肖想她?
吕雉自然是不知道沈食其心中的千回百转,只是提着灯将他送回了房间,又小心翼翼地刘肥掖了掖被子,随后看着沈食其躺下了,她才出去,将门合上了。
沈食其长居深山,耳力异于常人,能够听见她回到房间,关门,脱衣服,躺上榻上的声音。
吕雉在榻上辗转了几下,并没有睡着,她若是没有受伤或者生病,都尤其的浅眠,并且不易入睡。
夜深人静,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她尤其害怕这样的时刻。
她会想张韩。
吕雉瞪大眼睛看着茫茫的一片黑色,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起张韩总是温柔带笑的模样。
她捏紧了脖子上的玉佩,这块玉佩,是之前张韩第一次见她时,拿来贿赂她的那一块,虽然摔成了两块,可后来她让人补回来了。
张贤那一块玉佩,她戴在小乐儿身上了。
“先生,我真想你。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你。”吕雉忽然低低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