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的葬礼简单,甚至有些草率,吕雉在一片吵杂哀哭中,只觉得自己如同看戏一般,哭不出来。
时间犹如弹指之间办飞窜,吕雉自从刘盈走了之后,更加深居简出了,朝堂中许多事情也交由可以信任的臣子。
不知道是过了多少年,突然有一日,刘盈那边派人传了书信过来。
深夜,烛火明亮的寝殿,吕雉摊开了信纸,见他信中写道。
母亲,多谢你让张先生带我来这里,这里景色很好,一年四季,草色常绿,花儿常开,鸟鸣清脆,溪流清澈,当真是修道的好地方,张先生的房中藏书甚多,叫我废寝忘食。
在此山中,我感觉从没有过的平静和安宁,夜间睡觉能够一觉睡到天明了,再没有做过噩梦,病也好了。
儿子不孝,将身上的担子都给了母亲,千言万语不足以不表达儿子对您的感激,唯有一句珍重。
张良因为身份特殊,早在几年前便称病去世了,但是仍在山中,潜心修道。
吕雉看完他的书信后,久久没有挪眼,晃动的烛火无声落泪,她却缓缓地勾起了一丝笑意。
也好,他喜欢这样的日子,便过这样的日子罢,她一人囚在这深宫之中,便已足够了。
当夜,吕雉做梦了。
梦里,时光又回到了当年青丝如瀑的年华之中,她带着人连夜到了东海,却找寻张韩。
他们结发为夫妻,以天地日月为证。没有遇到项羽,没有私奔的吕媭,也没有投奔的虞妙。
他们恩爱缠、绵,白日在山中赏花骑马,夜间在床底低语嬉笑。
不多时,吕雉便怀了身子,因为是第一胎,吐得天翻地覆。张韩特地去深山采摘酸甜可口的野果子腌制起来,哄着她吃饭。
因为她有了身子的缘故,不得远行,张韩放弃了他要报仇刺杀皇帝计划,专心照顾于她。
吕雉本来就是千娇万宠地长大的,如今嫁得良人,别扭的小性子更是发挥到了极致,总是变着法子折腾张韩。
明明白日里还和吕喜他们点货看货,只要张韩一回来,她总是吃不下饭了,要他好言好语哄着他。
这矫情的模样,便是伺候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她就这样一直作天作地,到了孩子出生那天,更是哭得震天响,张韩也不曾避讳,一直蹲在她身前服侍她,喂参汤,替她擦汗,好话更是说了个遍。
孩子生出来,是个女儿,张韩像是得了宝贝,这个孩子生出来后,吕雉便少有碰触,除了喂奶有奶娘,其他的一切,张韩都全包了。
甚至连她这个妻子都受了冷落。
孩子一出生,总是少有整夜觉,每天晚上要折腾几次,便是张韩这样浅眠的人,也都熬出了乌青。
“夫君,让我带一晚吧,你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吕雉到底是心疼他的,看着他抱着孩子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哄着睡,十分无奈道。
“这怎么行呢?你还没有出月子呢,到时候瑾珩可得骂我了。”张韩走近了床榻边,将怀中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凑近了一些让她看,“你瞧,满儿长得多好,真像你。”
“满儿?你取的名字?”吕雉歪着头看孩子,她睁着大眼睛,也定定地看着自己,她又抬起眼看了看眼角含笑张韩,心里很暖。
“是啊,叫她张满,圆满的满。”张韩笑了笑,声音温柔。
“好,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那我是不是还得生个儿子,叫张意啊,满意满意,好吗?”吕雉调笑道。
她这般说,张良的神色倒是微微一僵,片刻后,竟浮起了一丝忐忑的红晕。
“雉儿若是愿意,自是最好的,可是我见你生孩子是极为痛苦,心里到底是觉得不舍得的。”张韩微微叹气道。
吕雉:“......”那到底是生还是不生呢?
正纳闷着,张韩怀中抱着的孩子倒是哇哇大哭了起来,张韩只能站起身,又开始手忙脚乱地哄孩子了。
她觉得自己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是张韩却一直不准她下地,只能瞪着眼看着他哄女儿。
她到底是生产后不久,气血亏损得厉害,不一会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只觉得屋子都热闹了起来,睁开眼就看见吕泽和吕释之在抢孩子。
“让大舅舅看看,让大舅舅抱抱——”
“不不不,小舅舅抱,小舅舅抱——”
“你们俩个都不要抢了,你看先生那样子,哪里是要给你们抱的!”吕媭也来了,喝停了吕泽和吕释之。
吕雉这才抬眼往张韩看去,只见他果然小心翼翼护着女儿,完全没有让吕泽他们接手的意思。
“先生,你这样也太不厚道了,你已经抢走了雉儿了,如今却连外甥也不让我抱抱。”吕泽抱怨他。
张韩眉目含笑,声音柔和道:“非是我不让你抱,只是你们都没有带过孩子,孩子刚出生,软弱得很,我是不放心。”
“你不也没有带过孩子吗?大家都是男人,别这样——”吕泽收到他的来信便高兴疯了,连夜带着弟妹赶来了,却不想风尘仆仆赶来,却连孩子的衣角都没有碰着,委屈着呢。
这边的吕雉却更是委屈了,瞪大了眼睛,大声道:“你们还有人记得吕家还有个大娘子吗?我生孩子这么辛苦,就没有个人担心我一下嘛?”
吕泽和张韩等人这才知道她已然醒了,想必是众人都太过激动,声音大了一些,吵醒她了。
吕泽恨铁不成钢,走到她床边:“你长本事了,私定终身就算了,连孩子都生出来了,看回家爹娘怎么罚你!”
吕雉顿时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道:“什么?爹娘还要罚我?那算了,我还是不回去了,我看这里挺好的,一家三口在这里长住也是可以的。”
吕泽:“......”
他愣了一下,赶紧改口道:“哪里呢,哥哥说笑的,你嫂子一直念叨着你呢,不是她身子不好我便让她随着来了,爹也是很满意先生的,只是你们俩个这做法也有些不妥,回到家中自然还是要办礼的。”
张韩见状,赶紧将孩子塞给吕泽,道:“是子房的错,劳烦大舅哥帮忙看看孩子,雉儿想来是饿的了,我去端些鸡汤来。”
突然一团软软的孩子塞到怀中,吕泽惊得全身紧绷,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哪里还有心思说教吕雉呢。
吕泽在先生跟前,哪里能讨得着便宜呢?他的一身本事,都是先生教他的,这不是班门弄斧吗?吕雉暗暗发笑。
时光一晃,似乎又过了一些年月。
梦境忽然跳到了单父的大宅子之中。
院子里都是男孩子在嬉闹,似乎是吕泽的两个儿子,吕释之也得了两个儿子,便是吕媭也得了一个儿子,只有吕雉一个女儿,虽然是最大的,可是家里都是捧在心尖上的。
吕泽从门外进来,正是在外走商回来了。
“满儿,来,大舅舅抱抱,大舅舅给你带了最好的玉回来。”吕泽见一院子的孩子,独独叫了张满。
张满猛地扑了过去,吕泽心里心里乐呵,张开了手就要抱她,却不想张满直接越过了他,一把扑进了后面进来的张韩怀中。
“爹,满儿想你!”张满在张韩的下巴亲了一口。
“叫你晚些,叫你晚些,你怎的不守信?在外面什么苦活累活我都干了,让你把女儿给我养,你怎的就不答应呢?”吕泽十分痛心。
“我的女儿怎能让你养?”张韩微微一笑,低声温柔地问张满,“娘亲呢?”
“怎的不是我养了,她自小吃的用的不是在我家中吗?”吕泽还不服气了。
“大哥这意思是要赶我们走了?”吕雉恰好听见了,笑吟吟地看着吕泽,一把拉过了张韩和张满,“走,咱们回家去。”
她家就在一墙之隔,穿过小门就是,走哪儿去呢?
“我不回家,我要跟表弟玩,我也要舅舅,舅舅给我带了礼物。”张满跳了下来,大声道,“娘亲你不是想爹了吗?你随爹回家吧!”
这孩子,真是的——这样的话,怎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呢?吕雉觉得很是羞涩。
可是吕家一家子对他们两口子时不时的恩爱早已习以为常,谁也不搭理他们。
张韩微微一笑,拉着她往自家院子去,吕雉一路上都觉得脸上发烫。
“娘子当真想我想得紧吗?”张韩低声问她,声音沉静而温柔。
吕雉没说话,抬起眼看着他清俊绝美的脸庞,望进了他深情的眼中。
“我也想娘子,想得紧呢。”他忽然又低声呢喃了一句,俯下身吻住了她。
天色渐暗,月华初升,墙头那边是孩子的欢声笑语,还有母亲叫吃饭的声音——
他紧紧抱着吕雉的腰肢,吻得缠、绵而动人,满身柔情,堪比月华,叫她沉醉。
吕雉满心温柔,回抱着他,紧紧伏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觉得安心无比。
这一生,唯有他,便够了。她这一生,只需爱他一人,便够了。再也别无所求了,无所求了。
吕雉一直在做这个梦,没有再醒过来。
公元前180年,高后吕雉梦中死去,寿终正寝,终年六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