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的声音实在是大,不仅将吕雉惊了一下,就连屋子里面的张良和刘盈也都听到了,俱都站起身来。
刘盈与刘乐的感情甚好,听说皇姐要生了,忙提脚就奔到门口,一把推开门,吕雉还来不及转身,与他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尴尬。
“母后你——你怎么在这里?”刘盈随即想到张良,眼神更是有些飘忽,“皇姐,皇姐要生了吗?”
“是,公主府那边来人了,说是已经请产婆了。”香儿赶紧重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张良也走了出来,他目光清冷地扫了一眼吕雉,暗流涌动的眼底有异样缓缓淌过,却又不动声色地道:“不知皇后娘娘大驾,臣下失礼了。”
“并非特意过来叨扰留候,只是不疑在门外实在可怜,现在都这个时辰了,即便你不吃,也要给孩子吃饭了,盈儿和不疑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何饿得?”吕雉话语淡静,再没有当日那般失态的崩溃了,她如今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举一动,都要载入史册的,再任性不得了。
“皇后娘娘说得在理,是臣下疏忽了。”张良微微垂眉,声音平静无澜。
“母后,是儿臣的错,是儿臣求知心切,张先生学识渊博,与他一起儿臣受益良多,所以才废寝忘食,连累了不疑弟弟和先生不能按时吃饭,实在是儿臣疏忽。”刘盈慌忙为张良辩白。
吕雉眼底一暗,可转念一想,如今乐儿生产在即,再没有时间计较这么多了。
“好了,母后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日后注意一些便是,你先回去,我有事与留候商议。”吕雉顿了顿,又道,“你这番回去也是要用饭了,把不疑带上吧。”
刘盈点了点头,心里的猜度更深了,却并不敢表现在面上,应了一声是,便带着不疑离开了,香儿忧心刘乐那边,正是心急如焚,却不得不退开,掩上了门,守在外头。
“乐儿要生了,妙儿的孩子呢?可送来了?”吕雉没有多余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良目光顿在她紧绷着的脸上,眼底有暗色的光芒缓缓流动,不紧不慢道:“上次接到你的信件,就命人送来了,我这就让人送到公主府上。”
吕雉点了点头,对着他行了个礼,认真道:“多谢了。”
这样生疏的模样,当真是打定主意和他一刀两断了,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可是心口为何却总是隐隐作痛,痛到连呼吸都停滞了几拍。
吕雉相信他的能力,也信得过他的人品,他不会将此事告知任何人的。
那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转身欲走,张良见她要离开,眉心重重一跳,忽然又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哑声道:“你为何一定要她到这是非之地来?将她交予我,养在普通人家,不好吗?”
想起虞妙和项羽死得那般凄惨,项羽甚至自己的孩子是男是你女都不知道,吕雉心里就难受。
她默默攥紧了手掌,缓声道:“妙儿那样的颜色,她的女儿,又怎会是寻常姿容?这样的人,放在寻常人家,又如何能够安稳长大?”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虞妙就是一个例子。
张良再找不到话说,只能微微颔了颔首,低声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相对无言,吕雉迅速别开了视线,声音冷硬道:“我先去乐儿那边准备,你安排信得过的人将孩子送来,我会安排香儿在后门接应。”
张良点了点头,再也无话。
吕雉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他的院子,背影有些仓惶,他立在原地,久久不动,目光一直绞在她地背影上,直到她消失在苍茫夜色中,还舍不得收回视线。
此事一了,他便留下不疑居在留侯府,归隐山林,日后,也许是此生不复相见了。
吕雉自然不知张良心中的凄哀,生孩子有多痛,她是知道的,如今只想赶紧安排妥当,飞速赶到女儿的身边去。
她带着香儿来到公主府上时,公主府已然一派紧张,她命香儿候在后门外,匆匆来到了刘乐的房间。
刘乐离生产还早,但已然痛得受不了,张熬也守在外面,焦急地踱步。
“母后。”他见吕雉进来,眼底亮了起来,赶紧上前迎接。
“乐儿怎么样?”吕雉着急地问道。
“产婆说乐儿这胎养得太好了,肚子很大,可能生的时候会有些难,让我们做好准备。”张熬神色焦虑道。
“别担心。”吕雉话虽这样说,却直接推门进去,只见里面已然候了几个两个产婆和几个丫鬟。
“乐儿,怎么样?”吕雉见到神色发白的刘乐,心里痛得揪成了一团。
“痛啊,母后,我痛啊。”刘乐见吕雉来了,就像有了主心骨,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也滚落了下来。
“别哭,哭了会脱力的,要留着力气生孩子。”吕雉抓紧了她的手,神色坚定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只要熬过就好了。”
“皇后娘娘说得对,公主你且放宽心。”旁边的产婆也出声道。
“你们先下去,待到乐儿大痛再来伺候。”吕雉站起来,将刘乐扶到榻上,吩咐道。
皇后发话,焉敢不从,几个产婆和丫鬟都纷纷应声退下了。
待人都走了,吕雉才将目光投到刘乐身上,一字一顿道:“乐儿,母后有事要与你说。”
“什么事不能等我生了再说,母后,我痛得很啊——”刘乐紧紧蹙着眉心,痛得脸色发白,冷汗都流了出来。
“不能,乐儿,你听好了,此前你父皇败走彭城,我被俘虏到西楚,西楚的霸王和王妃待我极好,这才使我有命回来,尤其是王妃,我欠她太多恩情,西楚霸王惨死之后,她郁郁寡欢,生了一个女儿便殉情了,那女儿是早产,生体孱弱,被我偷偷养着,你如今生孩子,我想将那孩子养在你这里,作为双胎。”
“西楚霸王的孩子?母后,你不要命了!况且那孩子早就生了,怎么能跟我的孩子对得上呢?”刘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乐儿,为娘的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那王妃生得容色倾城,她的女儿也不是寻常颜色,若是流落在外面,定然不能安稳度日的,只有天家权势,能护她一
二。”吕雉压低了声音,言语中带了一丝哀求,“若没有王妃,母后早就死了——”
刘乐见一向坚强的母亲竟是要落泪了,赶紧忍着疼痛,倒吸了一口气:“母后,我不是不答应,我只是怕出事......”
“不会出事的,孩子出生后只说大的身子不好,反了煞气,先放在亲戚那里养几个月方可化解,此后再露面,断然不会走漏半点风声的。”吕雉神色严肃地保证道。
“既然母后——”刘乐正要说话,肚子突地又阵痛了起来,她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按耐不住,捂着肚子呻、吟了起来。
“母后,乐儿.......”就在这个时候,本来守在外面的张熬却突然破门而入,神色慌张。
“夫君,产房污秽,你如何进来了?”刘乐因为吕雉方才说的事情心有余悸,见张熬忽然进来,顿时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母后,我——”张熬却并没有回答刘乐的话,反而一个箭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吕雉跟前,声音沙哑道,“我父亲不好了,快马传信过来,要见我最后一面,我这便要出发了,只是乐儿生产在即,要托付给母后了。”
什么?赵王不行了?怎么就赶在这样的关头上,也是凑巧极了,但是父子人伦,最后一面,怎么能阻挡他不见,若是不见,恐怕日后会埋怨刘乐一辈子。
“竟是这样的事,那你速速出发吧,乐儿一切有我。”吕雉点了点头,对着张熬道。
张熬这才站了起来,眼眶有些泛红,握了握刘乐的手,声音谨慎而郑重道:“乐儿,辛苦你了。”
刘乐虽然心里失落,可是如何比得上他悲伤,只好体谅地摇了摇头,忍着疼痛道:“百事孝为先,夫君速速归家吧,公爹还等着你呢。”
失态紧急,张熬也不再多话,只亲了亲刘乐的手背,便离开了公主府,外面的车马已然在候着,他心急火燎地上了马,一路疾驰,不过一瞬,便没有了踪影。
听闻消息的赵怜儿拿着包裹匆匆出来,只见到一地卷起的蒙蒙灰尘。
“公子爷——”她唤了一声,可张熬早已走远,哪里还听得见她的话?赵怜儿目光黯然而失望,喃喃道,“把奴婢也带回家去吧——”
她再不愿意待在这里看着他与公主恩爱了,每一次看到他们琴瑟和鸣的样子,她就觉得心痛得窒息一般。
赵怜儿拿着包裹,像是失了魂一样,自觉没脸,不敢再从正门回去,却在后门跟前,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
那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吗?
正是香儿,香儿守在后门,张良派来的人,是山上的弟子两人护送着奶娘带来了孩子,那奶娘一身产婆的装扮,只手里提着一个大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