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已经安排他跟着商队南下了。”吕泽正色道,“商队是吕春带队的,到了地方他们会给我传信。”
“如此便好,张贤,就托你照顾了。”张韩忽然一本正经地嘱托道。
“先生说的是哪里话?”吕泽对张韩的见外很是不悦,“先生教导我们兄妹四人,我们帮先生做点事是应当的。”
“非也。”张韩板正了脸色,言辞严肃道,“过段时间我要去东海一趟,此行凶险,若是我不能回来,张贤就托付给你了,请你务必照顾好张贤,为我张家留后。”
吕泽知道张韩一直在筹谋大业,但是具体的事情,他从来不跟他们说,许是机密,也许是怕连累他们。
这是男人对男人的托付,他没有理由拒绝。
“先生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张贤的。”吕泽沉下声音道。
张韩得了他的应允,略感安心,抬起眼看了吕泽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敲案桌,淡淡开口道:“皇帝暴虐,赋税沉重,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再过几年,必定民愤四起,天下大乱。”
吕泽震惊地看着张韩,并不敢贸然搭话。
张韩神色冷然地对上了吕泽惊异的目光,缓缓开口道:“天下大乱时,则必战事四起,你身为吕家长子,有责任保吕家安危,护家人平安,战乱便缺钱粮,更缺人。”
张韩意味深长地说道,便缓缓撑着案几起身,继续道:“大丈夫在乱世,可建功立业流芳百世,也可偏安一隅娶妻生子,无论如何,俱要握有实力,才能护着妻儿父母安全。”
吕泽心里简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不已地看着张韩,好半响才呐呐道:“我懂了,先生。”
大秦统一六国,不过才初始,眼见着现在正是天下大定的盛世,先生却反而又说天下就将大乱,战事再起。
起了战事,做生意都要麻烦很多。
吕泽想起十年前颍川那件事,得知吕雉竟为了给他寻个大夫夜探秦营,现在想起都有些心惊肉跳。
先生腹有天下,若他说得没错,他也该寻思着,处于乱世的话,他该如何护着自己家人?
这边张韩跟吕泽掏心交谈,吕雉却拉着月娘在庄子附近瞎逛。
月娘性子腼腆,一路上都微垂着眉眼,甚至不敢抬正眼看吕雉,她含羞带怯的模样看得吕雉直发笑。
此时春光正好,路边到处都是盛放的鲜花,吕雉忽然手痒,摘了几朵,戴到了月娘头上去。
月娘有些惊愕,愣愣地呆在原地,任由吕雉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吕雉给月娘戴上了两朵粉色的花儿,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那月娘,只见她粉面如画,眉目娇怯,水汪汪的大眼里好似盛满了春水,微微荡漾着月色。
“啧啧,当真是人比花娇,好好的一个美娇娘,怎么就看上了吕泽那个大老粗呢。”吕雉暗暗发笑,装模作样地说道。
果然,月娘又较真了,不轻不重地瞪了她一眼,满是娇嗔的意味,细声替吕泽分辨道:“阿泽哥才不是大老粗!他——他可好了!”
吕雉饶有兴致地看着月娘,笑意更深,却装出一副若有其事的样子:“哦?那你倒是说道说道,那个呆子怎么个好法?”
这一问,反倒令月娘更是满脸羞红起来。
“他——他对我好——”月娘有些支吾地开口道。
吕雉正要再逗她几句,颈后却蓦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痛处,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昏眩袭来。
她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月娘惊恐交加的神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吕雉是被冷醒的。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时,只觉得一阵阵阴冷的风将她吹得身子发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依稀月光洒在周边,吕雉使劲地看了一会,才确定,这是个破屋之类的地方。
吕雉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手脚都发麻,更是动弹不得,她背后有人,大抵是月娘,两个人被背对着背绑了起来。
“月娘,月娘!”她暗叫不好,哑着嗓子叫唤了一声。
“雉妹妹。我在呢。”月娘被她晃醒,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
吕雉以为依照她如此柔软的性子,遇上被劫持绑架这种事,一定会哭出来的,却没想到这个小嫂子反倒令她出乎意料了。
“现在天全黑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我不回家,我爹指不定得上你家要人去了。”月娘声音柔柔弱弱的,令身为女子的吕雉都忍不住起了一丝要保护她的心思。
怪不得她那呆子大哥如此死心塌地,心心念念。
“上我家,就上我家呗。”吕雉若有似无地勾起了一丝笑意,漫不经心道,“我爹和我娘都不知道我们来庄子的事,大哥又不在家,你爹准以为你跟我大哥私奔了!”
吕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事情闹大了,我哥肯定会被叫回家,跟我爹对质之下,才知道你不见了,可你爹压根就不会相信,会以为我哥把你藏起来了,我们两家会因此吵起来,耽误了找我们的时机,让我们俩在这破地方饿死渴死冷死。”
吕雉说这话的时候,又是一阵阴风灌了进来,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月娘已经被她吓得有些懵了,好半响才呐呐出声道:“那,那我们怎么办?”
她毕竟不像吕雉遇过这种生死难测的场景,一紧张之下,声音带了哭腔:却还强行安抚吕雉道:“雉妹妹,你别怕,阿泽哥这么聪明,一定会找到我们的!”
吕雉哑然失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就我哥那个呆子,我还真不指望他能找到我——毕竟李公子可是聪明人。”
啪啪啪的几声掌声,忽然从外面传来。
吕雉顺着声音看去,一把烧着的火把突兀地撞进了眼帘,有些刺眼。
火光映照中,是那李公子得意洋洋的脸。
他啧啧称奇,连连拍了几下手掌。
“吕娘子果然胆识过人,不是一般女子,这种情况,不仅,面不改色,还能猜出是我做的,李某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吕雉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衣着干净,没有划破的痕迹,那就证明此处不是什么荒郊野岭,至少也是马车可以大致来到的。
毕竟那李公子身后就跟着一个拿火把的小厮,也没有多余的人手,不可能将她们两个人弄到山上还衣衫整齐。
她又淡淡地扫了一眼那李公子的鞋子,鞋底有些湿,还带着泥巴,那个小厮也一样。
那就说明他们肯定也走了一小段路,大约是农田附近的某个地方。
这处庄子吕雉挺熟的,隐匿她们的地方,肯定是需要隐蔽,最好不要有人来,但又不能离大路太远,还在农田附近的——
那就只有一个地方!
吕雉本来还挺镇静自若的面色瞬间变得有些惨白。
这是庄子上那个得了瘟疫死去的老农家中!
他死的时候大约是半月前,庄子里的人怕传染,干脆连房子也一把火也给烧了。现在剩下的就是个空壳子。
残桓断壁,难怪这么冷。
但更让吕雉恐惧的是,瘟疫。
才十几天,谁知道会不会再传染?传染了她和月娘,若是吕泽他们再来救自己,都传染上,那可怎么办?
得了瘟疫,下场只有一个,要么是隔离起来自生自灭,要么一把火烧死。
吕雉目光冷沉地盯着那李公子,这才发现他始终只站在不远处,不再靠近她。
这更验证了她心中的想法,整个人都开始微微发抖起来。
真想不到,这个李申,竟然歹毒如此!
“啧啧,吕娘子,月娘妹妹,都是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真是可惜了,可惜了——”那李申摇头晃脑地啧啧叹道,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月娘妹妹,你说你这么夜深都不归家,你爹会不会急坏了?那吕泽也真是蠢,为证自己清白,竟火急火燎地赶着回去跟你爹对峙,也不知道先来救你,这会好了,他弄丢了你,指不定在你爹心里,是他将你藏起来了呢——就算你逃出去,你们两家也结了怨,还结什么亲啊——”可惜了,可惜了,你也逃不出去了——
吕雉心里直冷笑,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声音依旧带着威慑的寒意道:“李申,若是被县令大人知道,你绑架月娘,以我吕家的势力,加上县令大人的愤怒,你猜你李记还能不能在单父混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那李申笑得前俯后仰,“你都要死的人了,你还在此口出狂言,我就看着你,看着你自己的亲人丢弃你,烧死你——”
他不再多言,转身招呼那个小厮道:“德才,我们走。”
不一会,脚步声渐渐远去,黑漆漆的破烂房子里,只有冷清的稀淡月色。
吕雉只觉得浑身生寒,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她们若是困在这里,可能不会有人找到这里,那她们的下场只有一个,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