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长相甜美的女主播正在准备与前方记者连线。
因为阴雨天气造成的山体滑坡,此段山路因为山体滑坡被彻底封堵。
几小时前,一辆载有四十五名游客的大巴车不幸翻入一侧山崖,几经翻滚后停卡在距离地面十多米的石壁上。
画质模糊,画面晃动,摄像机镜头随着记者的手往一侧大山仰拍,土黄色的斜坡上仍有碎石夹杂泥沙下落。
镜头转向另一边,全是戴着安全帽参与抢险的工作人员。
“这是近年来最为严重的一起交通事故,十五人当场死亡,三十人获救,其中十多人重伤,已被送往附近医院进行救治。”
陈琛捏了捏吉云的下巴,问:“怎么了?”
吉云食指靠在柔软的唇上:“嘘!”一边关注新闻里的每一个画面,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话筒那边的声音。
男人普通话不大标准,平卷舌不分,吉云勉强听得清他说:“我们了解到她近日是与您一同出差的,请问您现在还在本省吗?”
陈琛很安静地屈身坐到床上,将她浴袍拉好,又把细软的头发从衣服里理出来。
吉云拿空闲的一只手去抓他的,陈琛伸开五指和她交握,她手心早已出了一片湿汗。
“我在。”
“那我待会儿用短信将医院地址发给您,请您保证手机的畅通。”
“好。”吉云又急切地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在抢救当中,具体情况要等医生出来才知道。麻烦您尽快赶过来吧,对他们来说,现在有亲人朋友的支持非常重要。”
“好,我一定尽快过去。”
电话刚刚挂断,吉云不由地吐出一口气。
陈琛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吉云头一垂,像是难以负重似地磕在他肩头,脸一摆,寻到个适合的角度沉入他颈窝,靠在他热乎乎的脖子上。
陈琛替她收拾长发,拍了拍她肩,问:“心烦?”
吉云微眯着眼睛,说:“孟燕出事了。”
“孟燕?”陈琛想了想:“你那个一同过来的同事吧。”
吉云点头。
“她怎么了?”
吉云却懒得说,搁在一边的手机“叮”的一响。
吉云将手剪到身后摸过来,在他颈窝里转了一转,露出半边眼睛去瞧屏幕,上头是一连串不熟悉的地名。
遂一把伸到陈琛面前,问:“认识这地方吗?”
陈琛覆着她手握着手机,转到去看那手机。
陈琛:“认识,不过那地方挺远的。”
吉云点头:“去的话要多久?”
陈琛:“以前是半天,现在有段路塌了,要绕道过去,至少要多一倍的时间。”
电视里仍是对灾害的循环报道,道路狭小,大型的抢修车开不进来,只有一队工人先到了现场,通车的时间无限期的延长。
陈琛将吉云的话前后串起来想了想,后知后觉地问:“你同事不是在那大巴车里吧?”
吉云将手机扔了:“不在。”
陈琛松了口气。
吉云又说:“出事的时候在。”
“……”什么时候了,还要开玩笑。
陈琛拧眉:“你现在要赶过去?”
吉云点头:“我得带她回去。”
一时之间没人多话。
歇了片刻,吉云挺起腰,从他怀里出来,说:“我自己喊车过去吧,你最近要忙着盘店,事情应该挺多的。”
陈琛说:“不多,我送你去。”
吉云闹了别扭:“不要。”
陈琛已经下床,将她行李拖到床边,问:“穿哪件衣服?现在就走,说不定能赶在天黑前到。”
吉云还是很坚决地说:“不要。”
陈琛索性自己帮她翻衣服,深色的内衣,及膝的裙子,堆到她面前。
他自己拿着车钥匙要出门:“我先去把车加个油,一会儿直接过来接你走。”
吉云有些急了:“你是不是精力旺盛啊,折腾了一整晚,还不觉得累?”
大约累这个词在男人耳中等同于不行,尤其是在一对男女发生过那种事之后。
陈琛自然不能免俗,哪怕已经走到床头还是绕着又走了回来,一条腿跪到床上,整个人倾覆下来。
吉云惊得拿手一挡,抵住他前胸,在迎接暴风骤雨之时,却听到他淡淡说:“我不累。”
“……”
说完不用人催,男人自己爬了起来。
出门的时候,他回身又看了看她:“没听到我的声音,别过来开门。”
背影匿于阖起的大门。
这个男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她最不想见的就是他的背影,离开的背影。
***
吉云刚换过衣服,再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梳顺了用发圈绑起来,陈琛已经开门进来,问:“吉云,能走了吗?”
吉云掖着鬓角的头发走去整理行李,说:“能走,你先把东西拎着,我再去卫生间看一看。”
陈琛说:“好。”
进到车里,正好是早上十点。
车子后座摆了几袋子吃的,陈琛加完油之后在小超市里买的,从八宝粥、火腿肠到方便面一应俱全,还有几袋子给她消遣的小零食。
车子开动之前,吉云将药从盒子里拿出来,撕了铝袋,刚要找水,陈琛会意,解了安全带,绕到车子后座取了一瓶回来。
陈琛将水拧开了,递到她手里:“早上刚买的。”
吉云将水接过来,先喝了两口,这才把药给吞了。
将水刚一递还过去,正撞上陈琛隆起的眉心,她想也没想拿手贴上去:“没事的。”
陈琛仍旧看她。
吉云催促:“开车吧。”
车子终于滑动。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说太多的话。
山区的路面不算平整,又因为路段受阻,让许多车子拥挤到同一条道上。
然而陈琛依旧将车子开得很稳,不紧不慢,不疾不徐,遇到些事故也很耐心的绕行。
若不是陈琛本身就是这样心细的男人,吉云差一点就要觉得他是故意如此——拉长旅途的时间,好让彼此呆得更久一点。
细想之下,连头带尾,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也不过屈屈的四五天而已。
不过是一场普通出差的时间,却仿佛得比她虚度的那五年要漫长宝贵得许多。
许多许多。
尽管温度适宜,一路颠簸,吉云仍旧死死撑着,一直没舍得将眼睛闭上。
实在累了,找出手机看看新闻,眼压当即升高。眼睛下头的血管如高速上的飞车一样,嗡嗡乱吼,她赶紧低下头捏了捏太阳穴。
陈琛看到了,问:“睡会儿吧。”
吉云微睁着眼睛,斜眼瞧他:“不睡。”
“你脸色很差。”
吉云说:“没事的。”
搁在手边的手机却是震了起来,吉云眼睛一扫,看见名字,本想忽略,只是封闭的车里一点噪音都显得无比刺耳,陈琛已经将脸转过来,她又只好将手机拿起来。
院长的声音疲惫:“吉主任,你现在在哪呢?”
吉云说:“路上。”
“小孟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吉云将头歪着靠上安全带:“知道了,我现在就是赶过去见她。”
“离得远吗?”
“远,走了一上午了,还要晚上才能到。”
院长连连叹气:“难为你了,我还是刚刚接到她父母电话才知道的这消息,太糟心了,本来是想给你们放个假,谁知道弄出这么一茬事。你到了之后把情况及时反馈给我,我好和她父母有个交代,也免得我这心里呀老七上八下的。”
吉云连连答应,谁知挂了电话没多久,院长又给拨了过来,慌里慌张地说:“吉云啊,你现在别过去了,赶紧找个近的口子下来,坐火车也好,坐飞机也好,反正快点给我回来。”
吉云觉得奇怪:“你不是要我给你反馈情况的吗?”
院长说:“刚刚是我疏忽了,要了解情况我可以问警察,那地方现在乱得很,你又是一个女人家家的,别费那么多事了,叫你回来就回来。”
吉云冷笑笑:“你要我把她一个人丢这边?”
“怎么能说丢呢,我这边联系她父母过去,大不了路费医院报销了呗。”
吉云说:“她父母来不来和我去不冲突,我过去就是图个心安,毕竟一起出来的,没理由不一起回去。”
院长也是服了她:“吉云,你这人什么死脑筋。”
挂了电话,陈琛问:“是你院长?”
吉云点头。
“说什么了?”
“懒得理他,老头子年纪大了,总是颠三倒四的。
话是这么说,可吉云总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等到夜幕低垂,擦着八点堪堪驶到医院,刚一进了乱哄哄的大门,就有穿着制服的男人迎过来问:“请问是有什么事?”
吉云擦了擦额头的汗,平复了一下急喘,说:“我有一个同事出了车祸,你们之前打电话给我要我赶过来一趟。”
警、察将手里的登记薄打开,问:“你同事叫什么名字?”
吉云:“孟燕,孔孟的孟,燕子的燕,女性,和我差不多高,早上来电话的时候还在急救,我本身也是医生,想赶紧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警、察攥着一只圆珠笔,沿着名单一行行往下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笔头一顿:“您是不是吉云,吉医生?”
吉云觉得好奇:“我是吉云……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抬头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然后将本子一合,说:“您跟我往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