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云刚一坐上车子,就摸着肚子嚷嚷饿。
陈琛一心想将她送回去,被她一闹立刻没了主意,淡淡抱怨:“你怎么这么多事。”
吉云一下子把腰挺得笔直,理直气壮地说:“陈琛,我没听错吧,你嫌我烦了是不是?”
陈琛斜睨着她,点了点头。
吉云没好气地说:“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你紧张兮兮地冲进手术室里来的吧,那么多人站着看热闹,我也没想向你求助,你自己硬是要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我烦你的吗?”
“……”
“后来警察来了,我要你先走,你不肯,我说我去反映情况,你别跟着瞎凑热闹,你一本正经和我说你也要去反映情况。是我烦你的吗?”
“……”
“我说胳膊脱臼了,求你给我正骨,你不帮忙就算了,那我自己回去,你非要押着我去看急诊。是我烦你的吗?”
“……”
“现在我听了你的话,也看过急诊了,一下午连着一晚上没吃饭,不过就想去吃口热乎的,你和我说嫌我烦?”
“……”陈琛额头上直冒汗,简直怕了她:“去哪吃?”
吉云将头一扭:“不吃了,认错不够诚恳,态度不够真切。”
“……”
陈琛没纵容她的任性,自作主张将她带去了来时的那条小吃街。
吉云别别扭扭不肯下车,铁了心要和陈琛抗争到底。
等陈琛自己拎了两碗干拌面回来,她又是一哼:“我从来不吃大排档,更不吃塑料碗装的东西。”
陈琛不理会她的怪脾气,将给她的那一份放在车前抽屉上,自己打开塑料袋,拆了一次性筷子,将热腾腾的面拌了拌,大口吸溜起来。
车厢狭小,又是深夜,一点声音就响得刺耳。
陈琛吸面的声音,咀嚼的声音,下咽的声音,声声入耳,不仅毫无压制,更像是一股刻意放大的挑衅。
吉云气得脑壳冒汗,想开门跳车,又想到他一定已经锁了车门,想要他吃面文雅一点,又想起他说这是男人的风格。
一口气噎在嗓子要爆炸了,后面男人三口两口将面吃光了,居然伸手来拿她的那一份。
不能忍!吉云恶狠狠将面从他手里抢过来,搁在自己腿上,单手去降下车窗的同时控诉:“这是你给我买的,我就是倒了也不能给你吃!”
陈琛低低笑了一声,将面又重新夺回来,在吉云的虎视眈眈里拆开包装,一手端着塑料碗,一手把筷子递给她。
“倒了干嘛,你不是说你不怕死吗,晒得滚烫的矿泉水你都敢喝。”
吉云咬着嘴唇,不服气。
“再说了,我要嫌不够我再去买一碗,我吃你的这一份干嘛。”
吉云怔了怔。
原来他吃得飞快,是因为知道她手不方便,所以着急给她端着?
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玩欲擒故纵,惹她生气,看她着急,逗她玩。
不过想想也是,陈琛这么一根筋的男人,稍微拐了两拐的笑话都不一定听得懂,怎么可能会有闲情逸致和她开这样的玩笑。
他不是那样有情、趣的男人,她也不是那种蠢得爱玩爱情游戏的小女孩。
可是……这个男人教她换了个人,她一头撞过去,撞得晕头转向,然后,着了他的道。
吉云不忍占下风,说:“你喂我!”
陈琛:“你右手呢?”
吉云:“拿了一下午手术刀,累了。”
陈琛坦然将面拌了拌,挑起一筷子,看着她眼睛,说:“张嘴。”
就好像当初抱她下车子,好像当初与她共处一室却毕恭毕敬一样,他是不掺杂任何其他感情的。
吉云有些气馁,觉得刚刚那个不忍看她正骨,躲在黑夜里抽烟压抑烦闷的男人一瞬间消失于无形,坐在她面前的还是第一次遇见的陌生人。
陈琛又说了一句:“张嘴。”
吉云却不想逗他了,将筷子从他手里抽过来,说:“不麻烦了,我自己吃。”
***
吉云一连睡了两天。
除了中途起来上过几次厕所,给自己煮了几颗鸡蛋外,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一张大床。
回家的第二天早上,她像是接到过徐敬尧的电话,徐敬尧在电话那头问她怎么没有回他电话。
她糊里糊涂地说自己受了伤,徐敬尧立刻紧张地要赶来看她,她一口回绝,色厉内荏地警告他不要出现,又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她将脸陷入枕头,等到横隔肌的抽搐渐渐平息,方才缓慢睡去。
只是彻底醒来之后,她始终没能分清那通电话是真实还是虚假,清醒还是梦境。
直到将手机充电,她盘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等手机终于能够开机,翻开通话记录的时候果然看到一条时长四十分钟的通话。
徐敬尧后来发了几条询问她是否睡醒的短信,她一一点开看了许久,又狠心一条一条删除了。
赋闲的人最容易憔悴,家里无事可做,吉云除了照着菜谱做饭,就是去捡院子里的落叶残枝。
如此无聊透顶地生挨了几日,照镜子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眼睛下头又多了几条细纹。
二十出头的时候,尚可以骗自己是爱笑的纹路,三字打头的时候,都已经没办法哄自己将眼袋说成卧蚕。
尽管手没好全,医院的那件事也没处理好,吉云还是决定赶去上班。
她起了个大早,将自己里里外外洗得干净,换上条颜色亮丽的裙子,又精心画了个淡妆,这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刚一走进办公室,吉云恰好和素娴打个照面。
素娴一脸惊诧,本来和人约着去巡病房,见到吉云直接尾随着跟进来,跟屁虫似地绕着她转。
看到吉云挂在胸前的手,她一怔:“这怎么了?”
吉云说:“没什么,就脱臼了。”
素娴一脸后怕:“不会是因为那天的事吧。”
吉云不置可否。
素娴一肚子好奇:“也不像啊,那天送你去警局你还没事人一样——不会是你自己扯的吧!”
……你说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你就想找个人来揍你是不是。
吉云斜她一眼:“你真把我当神经病了。”
素娴一嗤:“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神经病我简直太了解了。”
吉云将包扔桌上,取了更衣室的钥匙,心不在焉地问:“那我是还是不是?”
素娴支着下巴思索:“看情况,大部分时间还算正常,一不小心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吉云穿过办公室,将更衣室门开下来,问:“你进不进。”
“当然进。”素娴钻进去,把门关上,又来看吉云,鬼鬼祟祟地说:“吉主任,上次那家人不来闹了。”
吉云答应了一声,没多话。
素娴说:“还不就是钱闹的,不然也不至于人死了不出殡,硬推着尸体满医院闹事。你是回去休息了躲过一劫,前两天医院里鸡飞狗跳,简直没一天消停过。幸好后来拿钱摆平,你别说,那家人真就一次也没来闹过,还说什么为了公平正义呢,全是狗屁。”
素娴这么一说,吉云倒不能再装耳聋,换了衣服坐在凳子上认真想了会。
吉云:“医院为这件事花了不少钱吧。”
素娴咂嘴:“肯定啊,但不知道具体金额,想想也是天文数字。”
吉云连忙站起来:“我去找院长。”
门刚一开,江月领着几个实习生走过来。
冤家路窄,总是分外眼红,吉云最爱记仇,脖子上还隐隐留有他手心的炙烤。
此刻沉着脸,一副休要惹我的模样。
素娴看得吓一跳,连忙退去了门里。
反倒是那日情绪失控的江月显得云淡风轻,让实习生先去病房,自己拦着吉云,说:“我有几句话告诉你。”
素娴知趣地把门关上。
吉云冷哼,说:“我今天出门诊。”
江月展手在她面前,将她堵在门口,说:“你不打招呼就旷工这么多天,谁还敢排你出门诊。今天也不是我要和你说话,是院长千叮呤万嘱咐,要我见到你的话给你带个信。”
吉云一挑眉:“你别扯虎皮拉大旗,有话就直说。”
江月说:“吉云,你是个聪明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管那天手术室里情况怎么样,你身为一个医生煽动病人家属情绪,本身就缺乏专业素养。虽然有人帮你摆平了整件事,但不代表医院可以一再纵容你。”
他双眼将她上下一打量:“我看你也受了伤,最近就留家里好好养病,顺便放松放松心情,别分心想着来医院了。”
吉云怔了怔:“你什么意思?”
“你干嘛要让我把话说得那么明显?”江月叹口气,说:“你被停职了,吉云。”
吉云摇头:“不不,你前面一句话。”
江月精心下来想了想,将刚刚的一席话自脑中慢慢回放,锁定那一点后忽然挑起嘴角,眼中却没半点笑意:“吉云,你是装糊涂呢,还是故意再来气我?”
吉云一脸认真:“谁帮我摆平的,怎么摆平的?”
对这个话题,江月兴致缺缺地摇头。
吉云却陡然瞪着眼睛,冲他喊:“到底是谁帮我摆平的!”
江月反问:“你会不知道?”
“……”
江月冷笑。
“吉云,你手段真是了得,我以为一个陈琛足够你吃几天了,没想到你还有空去琢磨其他人。”
吉云说:“不是陈琛,是徐敬尧?”
江月感慨:“原来叫徐敬尧……名字倒是一个比一个文雅啊。”
吉云将他拨开,急匆匆地去拿自己的包,出门的时候,素娴和她撞个满怀。
“你又干嘛啦!”素娴见她拎着包头也不回地跑开,大喊:“吉云,你还没脱白大褂呢!”
吉云置若罔闻,等一直坐上出租,司机一连追问了两次去哪,她方才回过神来,想了想:“你先这么开着吧。”
她开了手机,将通讯录翻出来,手悬在那四十多分钟的通话记录上许久,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动力按下去。
因为电话接通的那一秒,该和他说些什么啊。
譬如我还没敢忘记你,譬如我心里还一直有你,譬如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可以将就。
……可那样的话,她便不再是吉云了啊。
手终于按到了屏幕上。
没拿起,手指于是带动像素滑动,那没有名字的一条记录终于被滑出视线。
注意力最终落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上。
十秒钟后,男人接听了电话。
“喂,我是吉云。”
男人声音低沉醇厚:“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