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如逝水,永不回头,岁月如长河般无尽,沧海也变成了桑田,或许只有他,独自遗落在时间罅隙,永无归途。
他曾是善弹琴曲的仙人,他曾有着温和沉静的性子,他曾喜在l山水边抚琴,他曾是……太子长琴。
都是曾经。
浑身浴血的小少年缓步走到桌边执起一方干净手帕,擦净了手上的鲜血,他抬眼看向一边的铜镜,模糊地镜中映出一张带着不合年龄的温润微笑的脸,颊上溅上了猩红的血液。
“……我还是我,一夕容颜更改,怎么就全然把我当怪物看了呢。”
镜中的小少年笑的好看,只是微笑中微微带了几分遗憾,他伸手抹去颊边鲜血,指尖染上的温热血液,不多时就冷了,他似是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抬步走出了房间,留下一地鲜红的惨景。
==========
灯火如豆,黄衫的青年被风吹打窗户的声音惊醒回过神来,他似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站起身来闭上窗户,青玉坛下层是极夜,冰冷的月光透过纸窗洒进室内,地面仿佛水银泻地,反射出莹莹的冷光。
烛光噼啪的爆出一个灯花,青年仿佛意识到什么,他皱了皱眉,然后很快便成了带着几分无奈的微笑,他挥袖扫灭了房里的灯火,迈步离开房间,转身便使了腾翔之术。
黑黢黢的山里,他所设下结界的洞穴前站了一个青色衫裙的少女,听到他刻意踩重的步伐转过身来,神色里糅杂着奇妙的脆弱和坚定,他有点想笑,这个女孩子,和他一样经历的漫长时间的冲刷,然而居然还是保持了某种程度的天真,心里想的几乎完全显现在了脸上,他几乎一瞬间就能读懂。
有些瞧不起,千百年的历练还是无法让她变得圆滑,又有些……羡慕——千百年还能维持着这样的干净的眼神。
这样一个在被时光□□了千百年的女孩子,心上应该已经是千疮百孔的女孩子,居然还是能够这样音色轻软而坚定的说着,恋慕。
黄衫的青年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她居然还是什么都不懂。
过去那些惨痛的经历什么也没有教给她,近乎蠢笨的不懂得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或者,她只是还没有完全的绝望。
想要寻找到一个人陪着她,不在乎她是这样畸形的存在,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人。
这样的心情,他也曾有过,不过那是在很早之前,是他愚蠢的过去,那些被他报以了希望的女子,都被他亲手细细的切开,她们温热的血沾满了他的双手,然后很快便凉了,冰凉。
这个愚蠢的同类,居然想要在他的身上,寻找救赎。
黄衫的青年嘲讽的笑了起来,他伸手挑起一绺青衫少女的头发,满意的看到她的眼睛渐渐染上恐惧的色彩。
她知道他的心只是一个黑暗的空洞,千百年下来只留下来那些黑暗的情绪,愤懑,绝望,还有凄厉的恨意,然而她只是知道,没有任何真实感,她没见过他露出真实情绪时的模样,她恋慕上的,是他表露在外的如玉君子的假象。
青色衫裙的少女已经颤抖的无法站立,多可笑,她自以为了解他,自以为可以接受他所有的黑暗,自以为是,然后在终于面对现实的时候害怕的无以复加,比单纯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被吓得不能动弹更加滑稽。
黄衫青年嗤笑了一声转身离去,他听到身后少女跌坐在地上的声音,他突然兴起了兴趣,这个愚笨的女孩子,最开始究竟是什么样子?
==========
黄衫青年耐心的等着少女平顺了呼吸在树下缩成小小的一团,然后在他洒出的药粉的作用下陷入沉眠,他慢慢走出来伸手碰触了她的额头。
“梦影雾花,尽是虚空,因心想念动,方化生幻境,令吾往梦之中。”
流传下来的渡梦之术,虽然对精神力强和有修为的人难以施展,然而对面前这个本应该封闭了所有探知她精神道路的女孩子,却是没有遇上任何抵触。
黄衫青年讥讽的扯了扯嘴角,往她神识深处而去。
大片的记忆流过他的身边,无数的画面仿佛走马灯一般从他身边闪过,黄衫青年拢起袖子好整以暇的探知着女孩的过去,在她神识的最底层,他发现了那些沉睡着的,被主人刻意回避的回忆。
那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一个他不能理解的世界,她原本属于的世界。
普通的女孩子,普通的长大,普通的微笑着,然后,莫名的被甩离了她的世界,成了怪物。
出乎预料的过去,然而除了是别的世界,她的成长经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黄衫青年扬了扬眉毛,探向她其他的记忆和情感。
猩红的记忆,和他的记忆一般的猩红,浓重的猩红色几乎染满了她所有的经历,沉重的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黄衫的青年冷笑的看着初到这个世界的少女带着惊恐的眼神傻愣愣的看着上一秒还对她温柔缱绻的亲人对她挥起利刃,然后鲜血飞溅了整个视野。
傻女孩,你可是怪物,他们怎么可能接纳你?黄衫青年挑起一抹温柔的笑容低语着,似乎在对对方说,也似乎在对自己说。
不甘,绝望,憎恨,无法掩藏的戾气,这些甜美的黑暗情绪如他所料的翻腾起来,黄衫的青年笑着摇了摇头,却又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了几分失望。
灵魂深处明明是同他一样的黑暗,却显出那样天真的模样,其实只是在自欺欺人罢,软弱,不愿接受现实,所以选择的逃避,捂上眼睛什么也不去看,装作自己什么也不明白,方才有了她现在仍显得有些天真的模样。
自己居然还曾羡慕。黄衫青年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这分明只是个软弱可悲的可怜虫。
黄衫青年失望的转身想要抽身而去,却有些惊异的发现被他翻搅回忆而涌动起来的黑□□绪很快的收敛了起来近乎不见,若不是仔细去寻觅,几乎分辨不出这灵魂里有黑暗的气息。
这倒是有趣。
黄衫青年脸上显出感兴趣的神色,止住离开的脚步开始继续探查她的神识,记忆如走马灯剧场一般在他身边快速的回闪着,他毫不留情的翻出少女最惨烈的过去,然而那一开始剧烈翻腾的黑□□绪却再也没有升起来过。
她居然是自行强压住了这股强大的能让人疯掉的负面情绪。
黄衫青年站在原处,不辨神色。
她的情绪保持在一个脆弱的稳定状态,每次都是花尽了所有的力气将负面情绪锁起来,沉到最深的地方,拼尽全力去看向积极的方向,拼尽全力的告诉自己,这个从未让她感觉到温情的世界上,总会有让人觉得温暖的东西。
只要他轻轻的引导一下,她脆弱的情绪就会完全崩塌,她的内心会完全被黑暗吞噬,她将再也无法露出现在偶尔会浮现在她脸上清浅而纯粹的笑意——他早就失去了那样的笑容。
把这个经历了这么多残酷的现实却依然努力想要不堕入黑暗的女孩子拖进深渊,似乎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黄衫青年脸上浮现出一抹有些残酷的微笑,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对自己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仿佛酿酒,贮藏的越久就会愈加的甘美,看着她慢慢自己崩溃支撑不住坠入黑暗之中,似乎更加美妙。
黄衫的青年从梦境中脱身回归自己的躯体,窝在树下的少女皱着眉显出痛苦挣扎的模样,他温柔的将她散乱的发丝理顺别到耳后,看起来仿佛真的疼爱面前这个女孩到了骨子里。
可别让我觉得,太过无聊。
黄衫的青年仿佛觉得十分有趣一般笑出了声来,他抱起沉睡的少女使出腾翔之术向衡阳而去,怀中的少女十分难过的皱着眉,然而却无法挣扎着醒过来。
或许,不再醒过来对她来说,会是更好的未来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