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前,景昀虽然和杨湛有了些许不痛快,可两人这十多年的相交摆在这里,彼此之间又是表亲,情谊非同一般,得此噩耗,景昀心中难过至极。
杨湛才比景昀大了四五岁,正是一个正常男人最英气勃发的时候,纵然是自幼体弱多病,也不该如此英年早逝,只怕是那些道长的金丹出了问题。
京里的局势不明,就算他再想在这西北避开纷争,圣旨已下,他也必须立刻返京。
西北的军务此时已经并无大碍,秦庆怀虽然有时候有点冲动,但无损他正直刚勇的为人,可以暂领昌州军务;李双林出身羽林军,一直跟随在他身旁,骁勇善谋,心细如发,可以成为副手协助秦庆怀。
此次战事,这些人随着他出生入死,他早已将请功的奏折上呈天听,大陈的军功封赏向来丰厚,这些人必定可以加官进爵。
宁珞在这里呆了一年多,淳朴的民风、奇特的风俗,包括那粗犷的山水美景都让她恋恋不舍,整理衣物的时候都掉了好几次泪。
时间仓促,仅用了五日功夫,景昀便收拾好一切,启程回京,临出鲁平城时,除了昌州刺史于锡元率领了一众昌州官员送行,城中的乡绅、百姓也自发地送来了万民伞,感谢景昀为了鲁平城长治久安而浴血厮杀,立下了汗马功劳。
景昀骑在逐云上,城门前送行的队伍延绵数里,饶是他素来冷厉沉肃,也不得不为这一番心意动容。他朝着人群拱手致意,看向了领头的于锡元,沉声道:“于大人,这鲁平的一方百姓,还请你从此多多用心治理。”
和从前那个精于算计、喜财怕死的刺史大人相比,此时的于锡元遭受了人财两空的重创,又被景昀明里暗里地敲打收拾,已经服服帖帖,赔笑着道:“都督放心,都督珠玉在前,下官不敢落后,必定将鲁平百姓放在心上,从此之后励精图治,以成一代贤臣,名留西北。”
他心里明白,这景昀军功卓著,回京必定是要被圣上封赏的,便提前以下官相称,马屁拍得十分顺溜。
“于大人有此心意甚好,”景昀淡淡地道,“我在京城听候大人励精图治的好消息。”
“是,还请都督在陛下面前为下官多多美言,都督一路顺风。”于锡元躬身送行。
景昀骑在逐云上,看着远处巍峨耸立的城墙,此时还是西北的冬季,寒风凛冽,呼啸而过,却在被那城墙所阻,回旋着改变了方向。这是一座已经屹立了千百年的古城,必将护佑这西北百姓继续安居乐业。
一行人终于离开了鲁平城往京师而去,圣旨上有“即刻”二字,传旨的羽林军副统领贾南柯心急如焚,他不敢过于催促,明里暗里却提醒景昀星夜兼程。只是景昀这拖家带口的,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行了四五日,才到了平州地界。
景昀的云甲军留了大半在西北,随行的有五百精锐,到了平州,这五百精锐中的一半便化整为零,各自潜入了茫茫人海,不见了踪影。
宁珞啧啧称奇,想起前世景昀和杨彦之争后来能反败为胜,必定和他这未雨绸缪、暗藏实力的性格脱不了关系。
“京城局势这么乱,总要留上一手,”景昀哂然笑道,“若是他们不能容我,我总要有些实力保护家人,这些云甲军是我留的私兵,并未入军籍,就算兵部也查不出他们,你放心。”
“京城现在很乱?”宁珞听得有些胆战心惊,在西北呆了一年多,京城的尔虞我诈,她可能会适应不了。
“定王殿下被圈禁了,”景昀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来,神情凝重,怪不得盛和帝并未采纳他伺机北进的建议而选择了和北周和谈,这京城这么乱,他若伏击北周,只怕倒要被人插上一刀,“太子殿下的死据说和他有关,具体是什么情况,我留在京中的暗探也不查不出来,现今瑞王在朝中必定是意气风发,扬眉吐气了。”
宁珞心中一惊,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任凭她数次暗示父亲和景昀,太子和定王也还是逃不过杨彦和赵黛云联手的设计。
只是,上一世定王是因谋反被杀,这一世他只是被圈禁,这是有了什么变故吗?
还有,杨彦在秦门城做下戕害手足的勾当,盛和帝为什么没有把他治罪,还让他有了翻身的机会?
脸上被景昀轻吻了一下,宁珞这才回过神来。
“别多想了,我的小珞儿眉头都要打结了,”景昀低声笑道,“那些事情都交给我,你只要快快活活地做我的侯夫人便好。”
马车颠簸了一下,宁珞探出头去,只见外面是连绵不断的山脉,虽然是在冬季,山顶上依然是一片绿意葱茏,隐隐居然还有点点红梅掩映其中,让人心痒痒的。
“这是哪里?”宁珞略带雀跃地问:“梅花居然已经开了。”
“这里便是秦门山,前面不远就是秦门城。”景勒在外面朗声应道。
宁珞吐了吐舌头,开玩笑道:“居然到了这里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秦门山的悍匪捣乱。”
景昀瞧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掀开车帘走了出去,不知道和景勒、贾南柯在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车队显然放慢了速度,在一个村落前停了下来,景昀进了马车朝着宁珞伸出手来:“夫人,为夫可否有幸邀你共游秦门山?”
宁珞呆滞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贾将军那里……不是说要赶路吗?”
“我答应他从明日开始快马加鞭,不然只怕我的夫人要被憋坏了,到时候生起病来他担当不起。”景昀一本正经地道。
宁珞骤然欢呼了一声,抱住了景昀的脖子:“景大哥,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秦门山山势险峻,连绵不绝,贯穿了平州的中部和东部,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墨客、雅士大儒游览清修的盛境,尤其是秦门城这一段,山间湖泊众多、古木参天,一到山脚,便能感受到这秦门山的神秘和清幽。
在附近山民的指点下,景昀一行人挑选了此山面南的南山,据说山腰中有个道观,离道观不到半里处便有一座梅林,正值野梅含苞待放的季节,美不胜收。
余慧瑶和宁珞都做了男子打扮,两人的骨骼娇小,一头青丝束在发冠中用木簪束起,俨然是清秀可人的贵家公子,尤其是宁珞,那肤色白皙柔嫩,在冬日的暖阳下透出光来,景昀瞧了好半天才忍住了亲上一口的欲望,低声道:“贤弟,你这副模样,真是让人心痒难耐。”
宁珞装作听不懂的模样,笑吟吟地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气道:“景兄的定力怎么越来越差了?”
她不说话还能勉强算个男儿,这一说话顿时便漏了馅了,软糯动听,仿佛山间的清泉潺潺而下。
景昀正待伸手去抓她,她却一闪身,笑着朝林间小道避了开去。这大半年来她颠沛流离,回到鲁平后又生女坐月子被困在屋里,此番见了这青山绿水,简直好像出了笼的鸟儿,在众人前面走得飞快,看哪里都新鲜,瞧什么都要摸上一把。
一路走一路嬉戏,不一会儿半山腰上的道观便隐约可见,此时山间冰雪初融,远处隐约可闻溪流化冰的“叮咚”声;再转过一个弯,一大片野梅林便映入眼底。
宁珞惊呼了一声,几步便跑入了梅林之中,只见浅浅粉粉的野梅花或含苞待放,或傲然盛放,将那孤傲的梅枝染上了几许丽色,一大片一大片的,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去。
若是这里有笔墨纸砚就好了,她便能挥毫泼墨,将这人间美景定格在方寸之间。
景昀漫步进了梅林,随手摘下了一朵重瓣的白梅,插入了宁珞的发梢,退后端详了片刻,赞了一句“人比花娇”,倒让宁珞羞红了脸;一旁的邹泽林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被余慧瑶用梅枝戳了两下后颈,笑话他是个迂夫子。邹泽林哪里肯吃这亏,反手便去抓她,两个人在梅林追逐了起来。
宁珞拍手替余慧瑶鼓劲,却被景昀拽入了怀中,两人顺势靠在了一株老梅树干上,景昀低低地控诉道:“如此美景,贤弟怎么可以将目光落在别人身上?”
梅枝摇晃,梅花瓣落了下来,飘悠着洒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跟在身后的侍卫一下子便识趣地没了踪影,唇角被噙住的那一刹那,宁珞心中模模糊糊地想:这些个侍卫是谁在□□的,也太知情识趣了……
在梅林中玩得尽兴了,看着天边晚霞渐起、落日西沉,几个人腹中都有些饥饿了起来,一阵钟鸣声响起,不远处的道观升起了袅袅青烟,景昀决定去道观里叨扰一顿便饭。
道观不大,进门便是一个院子,有两个小道童正在清扫落叶,一见他们进来便躬身念了一声“无量寿佛”,听说他们想要用些便饭,其中一个道童便笑道:“正好,我们师伯这些日子在,他烧得一手好素斋,我去替你问问。”
等在院子里也无事可做,景昀他们便信步入了三圣殿,三圣殿内清幽无比,青烟袅袅,三位圣人在高处俯瞰众生,而座前正有一名道士背对大门盘腿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
“打扰道长了。”宁珞清脆地叫了一声。
那个背影骤然一僵,一动不动。
景昀有些纳闷,以为他没听见,沉声道:“道长,我等路过,过来拜见圣人。”
那道长缓缓地转过身来,冲着他们笑了笑:“昀儿,珞儿,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