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澜堂里头灯火通明,堂外守卫森严,透墨正在走来走去。崔护的样子一看就是来者不善,还带了不少禁军侍卫亲军步军司的人。难道是六皇子的案子,查出了跟主子相关的线索?
可若是有风声,玄隐应该会提前通知他才对啊。
林勋抄近路到了浩澜堂,崔护正坐在堂上喝茶。崔护是个年近五旬的矮个子老头,穿着深色的精布襕衫,中正脸,留着两撇胡子,眼睛极为精明。他看见林勋走进来,连忙起身迎道:“侯爷,下官深夜来访,实在是叨扰了。”
林勋微点头,在上首的位置坐下来:“听说崔大人是为了六皇子的事情来的?”
“正是。我们从其中一名刺客的身上发现了这个标志,不知道侯爷可认得?”崔护把一张纸给林勋看。林勋只扫了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的亲卫刻在手臂上的蓝色火焰纹。原来,这就是陆云昭留下来的后招。
林勋低头喝了口茶,语气如常:“崔大人不会仅凭这个东西,就认为是我要刺杀六皇子吧?这火焰纹虽然是我的亲卫独有的,但要伪造并不难。”
崔护把纸折起来放进袖子里,郑重地说:“的确如此。只不过您跟陆大人是有些私人恩怨的吧?听闻那日陆大人来侯府喝喜酒,侯爷怕他闹事,还把他拒之门外,很多人都看见了。而且据说那些刺客的身手很好,放眼整个京城,可以明目张胆豢养私兵并且训练有素的,除了您这儿也没有别处了。”
林勋有私兵这件事,被很多人所忌惮。先前陆云昭弹劾林勋的时候,也得到了崔护的响应。
就崔护所知,现在的这位侯夫人,原本应当与陆云昭有婚约才对。京中早就传遍了林勋夺人-妻子的流言,只不过摄于勇冠侯府和林勋的威势,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讲。
“所以,崔大人想如何?”林勋沉声问道。
崔护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若不是皇上下令要在十天内查出此案,他才不敢来惹这活阎王。他强自镇定地说:“下官也是皇命在身,时间紧迫,想请侯爷回去录一份口供,接受调查。侯爷应该不会为难下官吧?”
林勋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崔护敢这样来,肯定是带了人马。他倒不是怕了崔护,而是这样大半夜的动起手来,一则显得他心虚,二则会吓到府里的女眷。他谅崔护也不敢使什么阴谋诡计。
于坤双手拢在袖子里,对着夜色吸了吸鼻子,天渐渐冷了。身后的格子门紧闭,无人知道里头的人在谈什么。透墨忧心忡忡,不断在旁边踱步,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于坤:“坤叔,要不要去给夫人和郡主说一声?主子不会有事的吧?”
于坤的心里也没有底。朝堂上的事情太复杂,他掌管府中的家计往来已经十分劳心,再加上年岁渐长,在大事上还真的帮不了林勋的忙。侯爷打小也没让人操心过,一直顺顺当当。
格子门打开,崔护先走出来,林勋跟在他后面。崔护躬身道:“下官在府门外等您。”然后就披上斗篷,步下台阶离去了。
林勋叫下人取来斗篷,淡淡地说:“我出去一趟。已经晚了,先不要惊动福荣苑和夫人那边。若是天亮我还没回来,再告知她们。”
透墨和于坤面面相觑,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林勋沉默地系着斗篷,也不想多言。透墨道:“主子,是不是有人陷害于您?要不要属下去找陵王想想办法……”
林勋抬手道:“不必。我能应付。”他这个舅父,现在是敌是友都不知道。他保持中立,所以六皇子和太子的人共同把他推了出来,看看他到底要站在哪一边。他们以为他是个军人,对朝堂争斗的事情并不擅长。
看来他还是小瞧了陆云昭。从他弃馆职走台谏,并投靠六皇子开始,就选了一条十分冒进的路。这样导致了原本势微的六皇子在他和陵王的暗中助力之下,一下子有了跟太子抗衡的实力。林勋原本想走的仕途是中规中矩地在地方历练几年,等到他们斗得差不多了,他再回来掌握权力。他要的,不过是那些纸上谈兵的文官不要再对国家边防的事情指手画脚,对谁当皇帝,真的没有多大兴趣。现在看来,他们并不打算让他如愿。
既然如此,他们就各凭本事吧。
绮罗躺在床上,一夜都没有睡。她认床,而且侯府的环境很陌生,她尚且无法适应,有他躺在身边,就会觉得很心安。如果是搁在前世,昨天的事情就算是被他骂一顿,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昨夜他不过表现了不信任,她就觉得生气,甚至还跟他争吵。
她明白,自己要的也不仅仅是陪伴在他身边了。她要得更多,要他也喜欢她,信任她,全心全意地爱护她。她的确是自私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绮罗迫不及待地起床,唤宁溪进来。她想去找林勋,两个人之中总有一个人要先低头。他若是还生气,大不了她撒娇耍赖就是了。宁溪说:“小姐出事了。”
绮罗的眼皮一跳:“出了什么事?”
“刚刚前院那边传来消息,透墨说,侯爷昨夜被侍御史崔护带走了。至今未归。郡主那边也已经知道了,大家很担心。”宁溪沉重地说。
绮罗皱了皱眉头,连忙梳洗好,去了福荣苑。罗氏,尹氏和林瑾都已经来了,大家的脸色并不好看,林瑾一直在轻声安慰着嘉康。嘉康看到绮罗来了,脸色更加难看:“昨夜侯爷被人带走了,你竟一点都不知道?”
绮罗自知理亏,低着头没有说话。作为一个妻子,她的确失职了。可就她所知道,他前世的仕途非常顺利,从来没有这种事发生,这一世究竟是怎么了?她影响了陆云昭和叶季辰两个人的命运,好像因此牵连到了他。她心中更愧疚了。
“郡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罗氏担心地问道。林勋是整个侯府的顶梁柱,他出了事,侯府就像大厦将倾一样,众人心里都没有底了。
嘉康现在也懒得追究绮罗,吩咐寇妈妈找人去陵王那里走一趟,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崔护不过是一个侍御史,敢把林勋带走,这背后肯定是有缘由的。崔护奉命调查赵霄和陆云昭被行刺的事情,难道与这件事有关?
绮罗今日本来要去竹里馆交画稿,林勋也吩咐了府中上下,她去学艺,出门不要阻拦。她本来是没心情去了,可是每月的今天苏从修好像都要去竹里馆。如果能从他那里知道一些事情,比她在家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地乱撞要好多了。
苏从修虽然只是位居馆职,但是苏家却是在权利的核心。而且昨天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帮了她们。
绮罗打定主意,就换了一套出门的行头,乘着轿子去了竹里馆。
施品如还在宫中没有回来,婢女把她往明堂的方向引,笑着说:“您今日来得正好,苏公子要找一副画作,我们却不知道夫人放在哪里了。不若您帮帮忙?”
苏从修果然在这里。绮罗连忙点了点头,
竹里馆也有座,不过没有侯府的博雅那么大。苏从修站在放画的书架间,上下翻找,几个婢女在他身边帮忙。他生得高大清瘦,浑身上下半点都不凌厉,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润。绮罗走过去行礼,叫了一声:“师兄。”这里闲杂人等太多,说话并不方便。
苏从修回头看她,轻轻一笑:“你来了。我在找一幅青莲居士的闲情花鸟图,你知道在哪里么?”
绮罗愣了愣,那幅图她临摹过,好像是放在箭筒里的。她俯下身在箭筒里头翻找,苏从修温和低对婢女们说:“这里有侯夫人帮忙就可以了,你们先各自去忙吧。”
婢女们很想跟他多呆一会儿,但是的确有事要忙,在这里又显得很碍事,就纷纷退出去了。
绮罗找到了画拿给苏从修,苏从修请她在书案后面坐下来,自己则坐在对面远一些的位置上,把画徐徐展开:“你听过青莲居士么?”
绮罗点了点头:“如雷贯耳。师兄,我找你其实是有些事……”
苏从修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说道:“那你一定不知道。青莲居士曾经收过三个入室弟子,一个是我,一个是君实,一个是云昭。说来惭愧,我这个做师兄的比较平庸一些,他们两个都是不世的奇才。昨日我也以为是云昭伤得很重,所以才帮着你们去见他。”
绮罗睁大眼睛,愣在那里,脑海里不断在重复这一段话。君实是林勋的字,这三个人竟然是同门?那施大家为何又是苏从修的老师?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顿时觉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怎么可能?
苏从修笑道:“我知道你找我何事,我去侯府不太方便,特意在这里等你的。我见过君实了,他没事,大概今天晚些时候就能回去。”
绮罗迟疑了一下说:“我可不可以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被崔大人带走的……?”
“仵作检查了一个刺客的尸体,在手臂上发现了蓝色火焰的标志。那是君实的亲卫所独有的,应该是有人要陷害他。皇上只给崔大人十天的时间查清这件案子,这么重要的线索,他自然是找君实回去说清楚。好在你舅舅今天去御史台保了他,所以应该暂时不会有事。但接下来……”苏从修停了停,她只不过是个内宅的女人,年纪又小,这些东西说得太深了,她未必能弄明白。
“接下来,侯爷要想全身而退,就必须投靠太子或者六皇子任何一方。如果想继续保持中立,不为两边所用,除非远离京城,是不是这样?”
苏从修倒没有想到面前的女子是个极聪慧的,轻轻点了点头。
绮罗终于明白了前世为什么林勋要一直做各路转运使,原来历练只是表面的意思,实际上是不想参与皇位的争斗。只是前世六皇子赵霄并没有像今世的风头这么盛,这一切应该是多亏了陆云昭的帮忙。绮罗记得,后来六皇子赵霄似乎卷入一个谋逆的案子里,被废为庶人,反而是一直寂寂无闻的四皇子赵霖立了起来。
她一直不知道林勋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也不知道他的结局。前世离这些事似乎很远,今生却发生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不禁为他深深地担忧。
从竹里馆回到侯府,绮罗放心了一些,但也不敢跟任何人说起林勋马上就要回来的事情。否则她还要解释消息的来源,供出苏从修。绮罗一边做针线,一边想着林勋的事情,宁溪走进来,在她耳边说:“月老板来了,不敢随便进来,在后门侯着,好像有急事。”
“你去把她悄悄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