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传来消息,昭庆长公主要跟靖国公朱明祁的四子朱景禹,五女朱成碧一道来应天府。
绮罗也是听下人们谈起才知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嫡出,同为朱明祁的正妻赵阮所生。当年朱明祁本是先与郭雅心有了婚约,后来却悔婚娶了赵阮,郭雅心最后嫁给了朱明玉。至于这当中的曲折离奇,除了当年的人,恐怕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绮罗坐在偏堂里用早膳,安安静静的,她在努力适应自己才四岁的身份。那边朱明玉叹了一声:“之前皎皎病得厉害,我派人去国公府传了个信。母亲这次来,只怕又重提纳妾的事情。”
郭雅心给绮罗夹了口青菜,没有说话。长公主不喜欢她,她心里是知道的。纳不纳妾,端看朱明玉的心意了。
朱明玉看了看她的神色,又说:“夫人不用担心,无论母亲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只是景禹没有考上国子学,怕是要考应天书院。他们可能会在府里住些时日,到时候就辛苦你了。”
郭雅心温柔笑道:“官人何出此言?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应天书院……绮罗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更加确定了这是她上辈子生活过的那个应天府。洪丰年间她还没有出生,知道的事情太少了。而且洪丰只到二十七年,皇帝便驾崩了,接下来就是元光年。既然是同样的时空,她想找到父亲。可人海茫茫,却不知此刻的父亲在何处,又是什么模样。
“官人,皎皎病好以后,是不是安静了许多?”郭雅心摸着绮罗的头,有点担心地问朱明玉,“会不会是脑子烧糊涂了?徐妈妈说这孩子刚醒那天还问起自己是谁。”
朱明玉忍不住一笑:“皎皎大病初愈,需得慢慢恢复,她毕竟还小。何况四岁的孩子,懂什么?她从前可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也许徐妈妈听错了。”
站在旁边的徐妈妈连忙道:“是啊。夫人别担心,小姐吃得比以前多了,也不挑食,就是每天睡觉的时间多些。大夫已经再三确认过,病肯定好了。”
郭雅心总觉得这孩子醒了之后,没有以前那么活泼机灵了,像换了个人一样。但朱明玉和徐妈妈都这么说,她也就不再纠结了。
应天府红叶遍开,层林尽染之时,长公主一行抵达。
绮罗牵着徐妈妈的手和朱明玉夫妻一起在府外等候。她已经逐渐适应了新生活,除了这小身体几乎风一吹就倒以外,别的都很好。锦衣玉食,父母疼爱。她上辈子过惯了谨小慎微,要看继母脸色的日子,这才明白亲爹亲娘的庇护对一个孩子有多重要。
“来了来了!”徐妈妈叫了一声。
长公主扶着一个打扮端庄的妇人下了舆轿,她头戴花冠,身穿妆花织锦的长裙,外罩绣鹤的大袖衫,肩上搭着披帛,一副贵妇人的装扮。她身后跟着一众低眉敛目的丫环仆役,提着礼盒的,捧着包裹的,拎着鸟笼的,足有十几个。
朱明玉连忙携众人上前行礼:“母亲一路辛苦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面容威严,目光落在绮罗的身上:“早先说是大病一场,眼下可好全了?”
绮罗前辈子没有接触过身份这么高的人,一时有些胆怯,不敢回答。
徐妈妈连忙帮着她答道:“劳长公主挂心,小姐的病都好了。”
长公主便没说什么,只是对着眼前的府邸皱了下眉头。朱明玉到应天府也有几年了,她这是头一次来,倒不知道堂堂一方知府的府邸,怕是连京中一般官员的都比不过。
这个时候,两顶稍小些的轿子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的大概七八岁的光景,眉清目秀,穿着蓝色直缀,头发束好扎巾。他牵着的女孩五六岁左右,桃红色的撒花裙子,脖子上的八宝鎏金璎珞圈格外扎眼。
他们走到长公主身边,长公主看着那男孩说:“景禹,见过你叔父婶母。”
男孩有点不太情愿,朝朱明玉和郭雅心各自拜了拜。
朱明玉抬手想要摸一摸朱景禹的头,朱景禹却轻轻躲开。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尴尬。长公主斥道:“景禹,你还懂不懂礼数?”
“不要紧,我离家时他还小,应当是不记得了。”朱明玉笑道,“母亲,你们一路辛苦了,早些进去安置。”
长公主“嗯”了一声,又警告地看了朱景禹一眼。他毕竟是孩子心性,不开心也不懂得掩饰。大房和二房之间几年没有什么往来,感情不亲厚也是预料中的事情。
绮罗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是可以回去休息了,她正眼冒金星,看眼前的大人各个都有了影子。长公主进去以后,朱成碧走到绮罗身边,瞥了她一眼:“病怏怏的,没劲。”她又去拉朱景禹,“四哥,这府邸好小啊!一副穷酸的样子。”
朱景禹“哼”了一声:“小门小户的,跟我们国公府自然是没得比的。”
绮罗不喜欢这俩人高高在上的口气,加上身子不是太舒服就说:“我累了,先回去休息,四哥和五姐自己玩吧。”然后便转身离开。
“谁准你走了!我要问你话!”朱景禹喝了一声,绮罗却没理他。
忽然,她的后背被人猛推了一下,扑倒在地。朱景禹收回手,和朱成碧大笑了起来。徐妈妈连忙过来扶起绮罗,偷偷看了朱景禹一眼,敢怒不敢言。
“你为什么推我?”绮罗恼怒地问道。
朱景禹趾高气昂地说:“我是长房嫡子,堂堂靖国公府的四公子,你一个破落二房的小姐,敢不听我的话?”
绮罗嗤笑了一声:“四公子又承不了爵位,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分家了,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的?”
“你!”朱景禹瞪圆了眼睛,看着才四岁的妹妹,一时被堵得没有话说。
徐妈妈从来没有听绮罗说过一句完整的话,还以为是发烧烧糊涂了,眼下又惊又喜。
绮罗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也不想再理朱景禹,张开手要徐妈妈抱。朱景禹看着绮罗在徐妈妈怀里冲他做了个大鬼脸,气得牙痒痒的。
过了不久,长公主把朱景禹叫到住处,她手里拿着莲纹青瓷茶杯,一边吹一边喝:“我听说你在花园里,推了你妹妹?”
朱景禹没想到朱绮罗还敢跑到祖母这里来告状,挺着身子说:“她污蔑我!”
长公主锐利的目光瞅向朱景禹:“好好的人,这会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怎么污蔑你?是她身边的丫环婆子跟你叔父婶母说了,你叔父派人来告诉我。”
朱景禹张大嘴巴,没想到绮罗的身子这么弱,连忙说:“祖母!我真的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长公主拍了下扶手:“景禹,你也八岁了,该懂点事了!她怎么说也是你妹妹,你怎么可以动手?你当这应天府是京城,任由你为所欲为的?你还想不想考应天书院了?”
朱景禹咬着牙没有说话。
他大哥成绩优异地考入了国子学,他却落榜了,不想在京城被世家公子们嘲笑,听说应天书院是不输给国子学的书院,便想来考一考。他对读书没有多大的兴趣,只不过日后若是没有考到功名,国公府的一切都会是大哥的。同样都是嫡子,他不甘心这样。
此刻,绮罗躺在床上,只有进气的声音,没有出气的声音。郭雅心吓得六神无主,大夫诊脉之后说:“夫人莫着急,小姐受了风寒,又有些发热,待老夫开个药方,灌下去试试看。”
“大夫,不会像上次一样,有生命危险吧?”郭雅心着急地问。
“这倒不会。夫人请放宽心。”大夫笑着安慰道。
朱明玉询问了徐妈妈,知道绮罗曾跟朱景禹有过争执,朱景禹还推过她。但他作为一个长辈,又不好去向一个孩子兴师问罪,便只告诉了长公主,请她去处理。郭雅心送走大夫,忧心忡忡的:“官人,皎皎的身子还是太弱了。我好担心她会……”说着竟哭了起来。
朱明玉抱住她,轻声安慰道:“你别自己吓自己,皎皎一出生身子就不好。大夫刚刚不是说了吗?会没事的。”
郭雅心点了点头,又对他说:“您去母亲那儿看看吧。我担心景禹,本来就是两个孩子间闹着玩,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朱明玉听了郭雅心的话,特意去了趟长公主的住处,一进院子,就发现朱景禹跪在明间里,手里高高地举着一本书,两条胳膊不停地打颤。他连忙走过去,把朱景禹扶了起来:“母亲这是做什么?”
长公主淡淡地说道:“他是兄长,不懂得爱护妹妹,就该罚。”
“是绮罗自己身子弱,染了风寒,与景禹无关,请母亲宽恕他吧。”
长公主看了朱景禹一眼:“你叔父不跟你计较,还不道谢?”朱景禹连忙鞠躬:“谢谢叔父。”其实他没跪多久,是故意装样子给朱明玉看的。长公主本来就偏心大房,自然也不会真舍得罚嫡亲的孙子。
长公主让朱景禹回自己的住处,又命张妈妈给朱明玉搬来了杌子。
朱明玉坐下来之后,有些为难地说:“母亲,皎皎身子不好,这几日恐怕下不来床,请安的事……”
长公主明白他的意思:“病了就好好养着,起不来就不用过来请安了。”
“谢谢母亲体恤。”朱明玉松了口气。
长公主又语重心长地说:“玉儿,郭氏恐怕无法再生育了,绮罗身体又这般羸弱,万一有个什么……你就真的不为自己打算?就算她平安长大,以后嫁人了,你们夫妻二人怎么办?不如你再纳一房妾,有个庶子依靠也是好的。生了孩子,记在郭氏名下养着,有何不可呢?”
朱明玉不敢直接忤逆,只是说道:“儿子不是大哥,不需要子嗣来继承爵位,因此生不生子倒是没什么要紧。况且眼下皎皎要费神照顾,儿子实在没有心思想那些事,等过两年再说吧。”
长公主知道劝不动他,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就让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