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中的气氛一派严肃与死寂。
外头发生的种种情况早在刚才就有人传回厨房,中餐厨师部分本来就一派哗然,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头锅被顾客当众打脸这种事情也耸人听闻了,要传了出去,他们整个团队都不好继续去外头承办好的宴席了,就连酒店本身的招牌都要让人质疑。
但现在多想这些也没有意义。
因为现在保罗已经连同抢了他们头锅饭碗的年轻人一起走了进来,看样子是准备做菜了。
“现在我们怎么办?”头锅不在问二锅,中餐厨师们问抢先一步回到队伍之中,阴着一张脸的胡建明。
“没什么怎么办,他要做菜是他的事情,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是哪位大师的弟子,没这么不讲规矩的,今天宴席的事情办砸就办砸了,谁都不准帮他!别忘了我们是有后台的人!”胡建明为顾全大局,发飙还要小声发飙,压抑得特别辛苦!
但这话说完之后,他总算也出了一口气,当下两手抱胸,嘿嘿冷笑看着易白棠。
易白棠目不斜视地从这一群人身前走过,目不斜视地在厨房里绕了一圈,目不斜视地问保罗:“你想好做什么鸭子了没有?”
踢掉了猪队友,保罗总算是一身轻松了,现在也和易白棠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我能想好做什么鸭子,这不都是你说的吗?”但自己把人给拉上了船,这时候也不能一点力不出,他想了想,提议道,“淮扬菜中不是有一道很有名的三杯鸭吗?我们试着做做那个?三杯鸭是淮扬菜中的特色,但酱料可以用法国独特的酱料烹制,你觉得呢?”
易白棠眼皮也不撩对方一下:“我觉得等我们做完十桌人的三杯鸭,外头的天色也暗了。”
保罗这一下牙也疼了:“唉,这美食家就是折腾人,本来好好地做着菜单上的菜也没这么多事……”
现在想起菜单上的菜来了!
旁边的胡建明听到这里又是一阵阵冷笑。
哼哼哼,晚了!
这个才是可是我师父的师父精心准备的菜单,一环扣着一环,是随随便便能够更改的吗?
再说了,普通的小菜也就罢了,真正能够堂堂正正上宴席的菜,什么鸭子什么鸡,什么燕窝什么鲍,哪个不是需要提前一两天乃至两三天准备的?现在就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你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
他才想完,就听保罗又咦了一声,说:“其实也用不了那么多的时间,那些人也会帮你准备吧。”
傻逼,我们才不会呢。胡建明在心中暗骂,脸上却端起微笑,打定主意坏不在面上,正想虚以委蛇一番,就听易白棠冷淡说:
“他们才不会呢。一脸写着恨不得你去死。”
“……”胡建明以及其他人。
什么,为什么你能这么坦坦荡荡地说出来我们的坏?
“唉,你们中国人的脸,我是真的分辨不出来。”保罗仔细瞅了胡建明两眼,遗憾说。接着他又表示,“不管准备做个什么料理,先把鸭子准备好吧。鸭子在哪里?”
“那边。”易白棠用下巴点了点厨房的某个位置。
众人顺着易白棠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排十只褪了毛放了血的鸭子正被串在铁叉上,浸入用各种配料密炼的液体之中,至少浸泡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保证味道都进入骨子里头了。
一眼看完,两道声音同时在厨房中响起!
“这个好!”保罗开心说。
“你怎么可以用这个,这分明是我们待会要做的醉鸭!你拿走了我们怎么办!”胡建明失声道。
“是他们的?”保罗一愣,“这个……”
易白棠看了胡建明一眼。
他脸上有很明显的困惑:“反正你们都想看我把事情做坏了,我为什么要管你们待会会怎么样?你们待会会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好了,这几只鸭子被我征用了。”
“……”胡建明和其他人再一次。
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坏得这么坦坦荡荡,好像……还真有点反驳不了。
然后胡建明终于意识到了。
易白棠待会好不好交代是易白棠自己的事情,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就算易白棠交代了,他们好像也交代不了啊……!
易白棠没理会杵在那边的一群傻瓜,直接走向那浸泡着鸭子的液体。
众人眼睁睁看着易白棠拿了一只勺子,从液体中打出半汤勺的内容物来,放在嘴边尝了尝:
“绍兴酒,盐,糖,蜂蜜,陈皮……”他只尝了一口,就一口气将腌制的底料说出了大半来,这时候易白棠转向保罗,冲对方招招手。
就在刚才看到那一片浸入水中的鸭子的时候,他突然有了模糊的灵感;而当和胡建明一番对话之后,本来灵感越来越清晰,直到变成蠢蠢欲动的创作*!
好歹我和他是同伴,不会被坑。保罗暗暗给自己打了一回气,才凑到易白棠跟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易白棠喂了一勺液体。
“你觉得这种味道配什么酱汁好?”
保罗尝了尝,没拿准。于是接过易白棠的大勺子,自己慢吞吞地尝了好一会儿,才突然一拍手:
“有了!”
“就配松露和白色高汤吧!”
“就这样。”易白棠淡然说,没有多余的意见,“带上鸭子,带上炉子,再带上你的盘子和酱料,我们直接现场做菜。这道菜,我们就这样做……”
宴会厅中,主宾一桌子的人已经恢复了之前的谈笑风生。
周围几个围绕在帕奇先生身旁,想要促成一笔大买卖大投资的老总都很有眼色,一个个开始天南海北地聊吃喝。
本来也是,食色性也,饭桌上不说点和美食有关的东西,都对不起自己的胃口嘛!
偌大的宴会中只要有一桌子的人热闹非凡,难免就显得其他桌子冷冷清清。
易父就是这冷冷清清桌子里的一员。
他端着个酒杯,坐在角落,心中不是没有烦闷的。
他才不相信易白棠待会能做出什么惊人的食物来呢,这个大儿子,说真的实在太让人烦心了,都二十郎当的人了,还整天不三不四不知道在搞什么,待会肯定又要丢一个大脸,还好别人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
但就算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是知道的,这脸不照样也被丢了个干净吗?
易父气闷地一口干了杯中的红酒。
结果红酒的液体还在嘴巴里,前方就传来许多动静,他用眼角余光看过去,只见穿白衣戴高帽的厨师们又从送餐门中浩浩荡荡地出来了,这回他们已经不止端着菜肴,连原材料和锅炉都一起给端出来了,至于走在最前面的自己的大儿子,他更是一只叉了鸭子的叉子扛在肩膀上,鸭子跟着主人步伐的走动一摇一摆一上一下,特别不成样子!
易父一口红酒卡在喉咙中,差点自己把自己给闷晕过去了。
易白棠一路走到了帕奇的面前。
帕奇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见保罗带来的厨房人员快速将台子搭起锅炉,然后退到一边,只突出了站在宴会桌旁边的两位主厨。
从厨房出来的这一路上,易白棠已经将鸭子的做法全告诉了保罗。
现在保罗胸有成竹,眉间都洋溢着热情与骄傲。
他对主桌上的客人介绍说:“待会我们要品尝的一道菜叫做松露酱汁烧鸭,诸位请稍等片刻。”
说着,他看向易白棠,在得到对方点头之后,朝后边打了一个手势,炉子的阀门顿时打开,蓝色的火焰瞬间中锅炉中蹿起。
易白棠这时候将搭载肩膀上的鸭子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将鸭身从肩膀后面挪到了肩膀前面,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刀。
众人早就注意到这只看上去非同一般,需要主厨专门扛过来的鸭子了。
本来也确实有几个人因为易白棠的动作而在心里暗暗笑话这个厨师不讲究形象。
没想到对方上下一调整再拿把刀抵着鸭子,转眼就摆出了一副拉小提琴的模样,再一侧脸,一低头,别说,刚才心里笑得越厉害的现在越感觉恍惚,几乎感觉自己正身处艺术的殿堂,正要看着一个小提琴家挥弦而奏。
众人:“……”
不行了,今天的眼睛好像有点不好,我待会要不要去洗一把脸……
刀光此时一闪。
一片晶莹剔透的肉自鸭子身上飞出,准确地穿过火焰,带着一尾火星,落在了保罗早就准备好的白色大盘子上。
刀光此时连闪。
只见一片片晶莹剔透的肉自鸭子身上接连飞出,一片接着一片,排着队伍,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乖乖飞过火焰再飞到白色的盘子上。
保罗看着这精准而又精彩的刀工,忍不住长长吹了一声口哨。
接着,他也没有耽搁,用镊子将盘子里轻而薄的鸭肉捡起来一层层叠上,加入滚烫地白色高汤,放上松露,最后用酸甜的橙子酱料在白瓷盘的另外一边画个潦草的鸭子脑袋做点翠,最后再撒上一点绿色碎末,便将其端给了帕奇先生。
此时站在桌子旁的易白棠胳膊连动,银亮的刀尖犹如艺术家的指挥棒,在众人眼中交织成一片闪烁的星光,这片近在咫尺的迷离星光还残留在众人视网膜上的时候,易白棠已经停下自己的动作,只见两分钟之前还叉在尖叉上的鸭子此时宛如脱皮去骨,只剩下一个好好的鸭骨头,兀自以覆盖在骨头上的薄薄一层膜坚持了一会,才当啷一声掉在叉子上。
火炉边的鸭肉片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小小的山。
保罗手中不停,将这些鸭肉片一一处理完毕,端给主位上的每一位客人。
商怀砚正是主位中的一员。
盘子已经递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不动声色地用叉子叉起,尝了一口。
东西入口,味道还在之后,商怀砚此时只觉身体自然而然一震,眼前一晃,一只左手拿刀,右手拿叉,雄赳赳气昂昂的鸭子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