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巢闻的事后,梁熙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还没开门,梁熙就隐约感觉到门后有人气,钥匙往锁里一开,门果然没锁。
有人来了。
她缓缓地将门打开,迎来的是一室灯光明亮,只见荣禹东一身便服坐在沙发上,见门被打开了,目光望向这边来。
他嘴边噙着笑,眼睛却不见丝毫笑意:“梁小熙,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梁熙见是荣禹东,便将戒备懈下几分,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熙,你先回答我。”荣禹东保持着笑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梁熙轻描淡写道:“公司加班,所以回来晚了。”
荣禹东笑吟吟地望着她:“是吗?那还真是辛苦啊……可是为什么我之前打电话给小周,她说你九点就离开公司了?”
梁熙察觉出荣禹东的语气古怪,皱眉道:“回来路上出了点儿事,给耽误了。”
“什么事?”
“……”梁熙有些受不了荣禹东的逼问,感觉就像是有一个牢笼在往自己身上罩,“并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了?”
“你总是这样……”
“什么?”
荣禹东冷笑一声,然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盯着梁熙:“梁熙,是不是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你都觉得我不需要知道?”
梁熙直觉出荣禹东话中有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荣禹东却借着这个问题开始发挥:“是啊,一直以来都是‘我’想说什么,而不是‘你’想说什么。梁熙,你当自己是树洞吗?光听不吐,瞒着我这么多事情,是不是非要我像电视剧一样找个私家侦探调查你,我才能知道自己女朋友的所有事情?”
“瞒着你?”
荣禹东自嘲一笑:“也许在你看来,我的说法很可笑吧?必要的事情知会我,不必要的事情当然不用告诉我了,谈什么瞒不瞒呢?”
梁熙看着他,心底隐隐猜到了所为何事,于是斟酌着开口道:“有些事情,是没有找到时机出口,其实……”
“转眼这都五月了,还没有时机?”不料荣禹东听了这话后如同火上浇油,语气更强势起来,“梁熙!你是不是要几年后才预备告诉我你今年除夕夜是在b市和方叙一起过的!”
虽然和心底所猜有所偏颇,但也是同一系列的事情了。
梁熙知道自己要好好解释一番,于是柔声道:“禹东,听我说……”
“非要吵起来,你才会说是吧?”荣禹东失望地看着梁熙,“我本来不想质问你的,其实我早在上个月碰见李茗诗聊天时就知道了,一直压着没有问你而已!因为我想要努力地理解你!可是你总是瞒着我!你家里的事是这样,除夕那晚的事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好多事情一问你,你不是敷衍过去,就是说不是什么大事!”
李茗诗应该是从方叙那里知道的了。
梁熙自知是自己的错,遂道:“对不起,禹东,我本想之后告诉你的。”
“可你始终都没告诉我。”荣禹东眼底浮现出伤心的神色,“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惊讶和尴尬吗?我想着你以前是李茗诗的助理,她应该了解你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向她旁击侧敲有关你的事,而当我提到伯父伯母时,李茗诗竟一脸诧异地纠正我的说辞——说你父母早逝,中学时就被柳薇薇家里收养了!当时我就愣住了!想一想过年时我让你代我问候你父母,你都没告诉我真相!我觉得我简直傻逼透了!”
梁熙不作声,知道荣禹东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所以静静地等他发泄完。
许是说累了,荣禹东叹了一口气,声音收了几分,沉声道:“除夕晚上,你为什么会和方叙在一起?”
梁熙耐心地解释道:“我在年夜饭上和柳家闹翻了,走出来时正好师兄给我打电话,他是一个心思很细的人,从我的话里套出了我和柳家断绝关系的事情,所以帮我订了当夜飞回b市的机票……不止有他,那晚还有华颂的经纪人陈乐凌。”
荣禹东只问了一个问题:“那晚我给你打电话说新年快乐时,你已经出柳家了吗?”
“梁熙,你说实话,不要骗我。”
梁熙沉默了。
荣禹东不知是生气还是难过,深深地看了梁熙一眼,眼眶有些泛红:“看来是了。”
“禹东,对不起,但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荣禹东再次打断梁熙的话:“梁熙,你要是真的要道歉的话,今晚就留我过夜吧。”
梁熙一愣:“什么?”
“不是很正常的事么?”荣禹东面无表情,“我们是正在交往的恋人对吧,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有半年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进一步发展很正常吧?”
“……”
“你不愿意么?”
梁熙怔怔开口:“事情一码归一码……”
“你就是不愿意!”荣禹东低吼出来,“你不信任我!实际上你根本不接纳我!”
“不是这样的!”涉及原则上的事情,梁熙也忍不住辩驳起来。
荣禹东气势汹汹道:“那是哪样的?!”
“……”
“你说话啊!”
“对不起。”梁熙艰涩道,“禹东,我是真的做不到,对不起。如果你实在不高兴的话,那就分开吧。”
“……”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荣禹东忽然伸手将梁熙抱在了怀里,颤声道:“我不是想这样的。”
“不留我过夜是可以的,我会等的。”
“我真的没想到今天会和你吵架,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今天影棚一收工就来了,买了蛋糕,好几天前就订好了。”
“我只是,想陪你过生日而已。”
“梁熙,生日快乐。”
是了,今天梁熙满二十一岁。
应是天意有为、冥冥注定,两个梁熙不仅亡期同日,连诞日都同期,着实有缘。不过话说回来,梁熙的生辰未必是准的,因为这个日子都是后来梁府的人根据捡到她的时间推算而出的,也不是特别重要,只不过是有个日子方便写在生辰纸上拟个户罢了。
过生日时也不至于无人问津那么可怜,梁熙的人缘素来不错,府上有一干信赖依靠她的弟兄,府外又有不少行走结识的江湖好友,江湖人一向讲义气,就算是远在千里,都会让人将礼物捎来,多是些市面上看不到的小玩意儿,奇毒异术,每年都被梁熙小心翼翼地藏在房间地板的暗格里,以防被不知情的外行人碰到,白白倒了血霉。
而梁誉淮每年给她的生辰礼,都被梁熙视如珍宝般单独存在了一间暗格里。
就如那永不可说出口的心思,一点点堆积,成为经年隐藏掩埋的秘密。
话说起来,当年梁熙从金陵动身北上前往京城时,才刚过了她十九岁生辰不久。
天尚蒙蒙亮,她和梁昊等人骑着高头大马准备出发,也不知梁誉淮怎么一时心血来潮,竟起了个大早来送行,坐在华车之上,撩开帘幕,跟她道好。
“梁熙,对不住。”梁誉淮笑起来比荣禹东多了一分书香气,“前段时间是我忙昏了头,记漏了你的生辰,等你从外头回来,我必备厚礼补上。”
梁熙道:“无妨,不过就是个日子而已,不必在意。”
梁誉淮笑眼弯弯:“迟了,我已在准备,你可不能不要。”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回来再说吧……少爷,我得走了。”
“好,你们出发吧。”
待梁熙执着缰绳调过头去,又听梁誉淮在后面加了句:“梁熙,万事小心。”
“一定要平安归来。”
梁熙没有再回过头去,而是抬手示意身后人放心,随即夹紧马肚,带着影卫队策马而去,疾奔的马蹄踏碎石板上沾着露水的落花。
她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是无法再回来看梁誉淮给她准备的厚礼了。
永远。
荣禹东送了梁熙一条价格不菲的项链。
梁熙没想要,毕竟太昂贵了,况且自己根本用不上,但荣禹东执意要给她,当场就要为她戴上,梁熙虑及两人刚大吵一架,气氛好不容易有所缓和,所以最后还是任着荣禹东给自己戴上了。
链子上挂的坠子是太阳,光芒万丈,图案设计得很是别致。
荣禹东笑道:“我查过字典了,有条释意取自古籍,说‘熙,光也。’所以我就觉得送你这个特别合适。”
梁熙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愣愣地看向荣禹东,眼底闪过诧色。
“怎么了?”荣禹东像猫一样蹭了蹭她的脸,“不喜欢这份礼物吗?”
“……”
“怎么不说话?”
“没有。”梁熙垂下眼睑,“很漂亮。”
荣禹东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那就好。”
就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慌乱铺天盖地而来,莫名其妙地冲上梁熙的心岸。
她隐隐察觉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然而迷途未远,却难以回头。
六月初,有荣禹东和蓝芷琪参演的仙侠电视剧开播。继《血意诀》之后,荣禹东持续占据着广大观众们的视野,其名字在各大热搜榜上久居不下。
到农历五月初六的日子,梁熙特地请了晚上的假,买了纸钱和白菊带回家,朝西处插了两柱红蜡,然后开着窗用着铁皮桶烧纸钱,和去年时一样,履行诺言,不敢怠慢。
东西都是蹭着荣禹东的保姆车在半路买的,当时荣禹东见了,惊诧道:“今天是伯父伯母的祭日吗?”
梁熙道:“不是的,爸妈的祭日已经过了。”
“诶,那你买这些来干什么?烧给谁?”
梁熙沉默了,就在荣禹东以为她又要避而不答时,却听她淡淡开口道:“烧给一个恩人。”
荣禹东仍是讶然:“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要去墓地?”
“在家烧。”梁熙顿了顿,“她没有坟。”
“哦……”荣禹东心想这人也真可怜,死了连块地儿都没有,但见梁熙不太开心的样子,便没再问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