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的敲门声,惊动了半睡半醒的麻美。
她穿着夏季的短袖上衣,踩着一双廉价的拖鞋,一边揉眼一边推开门。泛着陈旧金属之色的门把被转开时,发出不听话的吱呀吱呀声。这间被临时收拾出来的平房位于校园一角,朝阴面,少见光,虽然不方便晾晒衣服,在夏日却显得凉爽一些。
“下午好,麻美。”
站在门口的年轻人有些羞赧地朝她打了一声招呼。
高桥寺穿着崭新的上忍马甲,上面没有划痕、割裂,或者脏兮兮的泥土尘埃,手臂上的漩涡袖章颜色明快。他微卷的黑色头发也很是柔顺干净,一点都没有从前过去的油腻之感。
“阿寺啊。”麻美摸索着把眼镜架到了鼻梁上,问道:“有什么事情吗?嗳。”
“今天是四代目火影的就任仪式,你不去观礼吗?”高桥寺一边问着,一边低下头去不安地窥伺着自己的脚尖。
“对哦。”麻美忽然想起来,今天确实是有这样的一件事。
正如战争年代的他们所猜测的那样,名噪一时的波风水门果然成为了下一位火影。一位年轻而优秀的首领,可以给村子带来新的活力。
“好像有点远。”麻美抬头,眯起眼睛,隔着镜片和几栋建筑起伏的屋顶,勉强看到了火影楼红色的外墙。她反手合上了房门,踩着塑料拖鞋朝外走去:“跟我来。”
高桥寺跟着麻美,一起走上了学校一栋建筑的天台。虽然日光炎炎,但是他们却可以在这里毫无阻碍地看到正在举行接任仪式的火影楼。那里的楼上楼下都站满了人,楼下的忍者们仰望着这位新任的火影,楼上的人带着赞许的看着他们的新首领。
高桥寺试着伸手搭住天台的栏杆,很快就因为被晒得滚烫的温度而缩回了手。他一面看着火影楼的方向,一面试探着说道:“……战争结束了,很多人都把耽搁已久的婚期提上了议程。”
“嗳。”
“我原本以为我们会死在战争中的。”
“嗳。”
“你不想结婚吗?麻美。”高桥寺鼓起勇气,这样问道。
“……怎么说呢。”麻美抹了抹被晒出汗水的额头,说道:“人类总有一天会死亡,我也会在某一天就死去。结婚就意味着,我的死亡会让另外一个人痛苦。”
高桥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麻美,你不能总是这么悲观。人类确实会死亡没错——但是现在已经是和平年代了。我的意思是,在死亡之前,至少还有很久的时间可以……”
“不,我会死的。”她简洁地打断了高桥寺的话。
她一定会死的。
“啊?”高桥寺惊诧一声,又叹了口气。他低低地说道:“……你太悲观了。而且,总是莫名的抗拒别人的接近。明明我们都是好不容易一起从战争中生存下来的同伴。”
“大概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吧。”麻美说:“从名字到身份都很普通的那种普通人,不值得别人给予更多的关注。说真的,阿寺,别太在意我这个朋友。也许哪一天,我就彻底从大家的生活中消失了。……当然,一个普通人的消失,是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
“不,你一点也不普通,还记得吗……”高桥寺还想争辩什么,通向天台的楼梯处传来一声稳重的呼唤,让他停住了口中的话。
“二川小姐。”
麻美和高桥寺一起回过了头,这才发现是一位身穿警卫部队制式服装的男子。他站在楼梯间的阴影处,并没有主动走入日光下的意思,显然是一位习惯了他人见礼的领导者。
麻美确定了他的身份,便朝着楼梯处走了几步。她一手搭在额头上遮着炎炎阳光,没几步便走到了那人的面前。麻美低下了头,问了声好:“富岳先生。”
“我原本以为你会出席四代的就任仪式。”宇智波富岳咳了咳,将身后的孩子推了出来,说道:“还没有正式感谢过你,听说你被调任来了忍者学校,所以我冒昧前来打扰。”
不知何时,火影的就任仪式已经结束。
“……我也没想过以这种仪态出现。”麻美摊开了手。
有些尴尬。
富岳穿着整齐的服装,从队章到族徽都一丝不苟。而她穿着短袖短裤,脚上套着一双塑料拖鞋。红色的长发乱糟糟地束起来,扎成一个胡乱的马尾。
“这个孩子……”麻美的眼光落到了富岳手下的男孩身上。
他低垂着视线,没有如其他孩子一样好奇而不安分地乱扫,看起来礼貌又温顺。手掌和小手臂都白白净净,身上的衣衫也很齐整。和麻美习惯了的那些淘气的孩子不同,他看起来颇为文静。
“他是我的长子,叫做鼬。”富岳拍了拍鼬的肩膀,说道:“今年他也会入学,如果幸运的话,可能会成为你的学生。战争时候的事情,还得多谢你的关照。鼬——”
黑发的男孩十分标准地鞠了一躬,两手贴在双腿边。他低下头时,露出一截白皙干净的脖颈,黑色的短发蹭在领口。
“十分感谢您的出手相助,二川小姐。”
明明是稚嫩无比的声音,却偏偏用着和大人一样的语气,这让麻美有些忍俊不禁。
真是一个早熟的孩子。
“不用这样。”麻美赶紧说:“鼬也很有勇气,想要在火场里救出一个可能比自己还要重的孩子。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忍者。”
“像二川小姐这样优秀的忍者。”富岳礼貌性地回答。
“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嗳。”麻美笑了起来,一手扶了扶有些滑下鼻梁的眼镜。
宇智波鼬直起了腰,很安静地跟在富岳的身旁。他终于忍不住孩子的本性,开始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麻美,似乎有什么问题要问,又碍于父亲在身旁而不能出口。等到几位大人寒暄礼貌够了,他便跟着自己的父亲离开。
看着宇智波一族的族长带着自己的长子离去的背影,高桥寺偷声说道:“麻美,宇智波一族和村子中枢的关系不是太好。你这样子……”
“没事的。”麻美说:“只是救了一个孩子而已。”
火影的就任仪式结束了,也就没有留在了天台接受酷暑暴晒的必要。两人相继沿着楼梯走下了天台,一边走,一边聊一些战争年代的旧事,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细碎的谈话声回响在楼道中。
“淳子去了哪儿?”
“还在队长的队伍里,可能会继续担当普通上忍吧。”
“你去过新建的英雄墓地了吗?”
“……去过了。墓碑太多,不太找的到我想要看望的人。”
“你真的要留在忍者学校,当一个收入微薄、负责陪孩子们玩耍的老师吗?麻美。”
“嗳……是的。这份工作挺好的,普通又简单,听起来很不错。”
这份工作挺好的,普通又简单,听起来很不错。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麻美绝对不会立一个flag等着打自己的脸。
“麻美!麻美!新生的名单备份你拿到了吗?我没有……你再给我一份?”
“麻美,我搬不动啊……我快要被这叠文件压扁了。”
“麻美……这个学生的名字到底该怎么念?真的有这个片假名吗?”
嗳,一点都不简单,一点都不普通。
喧闹的喊声,挤挤攘攘地塞在耳中,伴着还留有余热的空气,让麻美变得昏昏欲睡。手中的笔不知何时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新生的名单上被划出了斜斜一道墨迹。等到她不小心将头磕到了办公桌上,这才又一次地醒来。
办公室的门大敞着,门外的走廊里不时匆匆往来着忍者和学生们的家长。随着开学时间的临近,原本空荡荡的忍者学校也渐渐忙碌了起来。作为战争后第一个新的学期,这一年忽然涌现出了一大堆需要安排进入学校的孩子,从四岁到七岁都有。
麻美理了理手中的名单,用叠在桌旁的眼镜布将眼镜擦拭干净,随后拿着自己的名册走出了办公室。她穿着整齐的忍者着装——在夏季还要穿长袖和马甲,绑着绑腿穿着忍鞋,实在是有些令人难受。
“麻美,你怎么还在这里?”一位路过的同僚站在楼梯口,朝她催促道:“火影阁下已经来了,快到楼下去。”
忍者学校大门后的空地上,黑压压的站着一大片人。教学楼的大门上悬着早就准备好的条幅,“开学式”几个大字端正鲜艳。一旁的树枝上,垂下一个空落落的秋千。
那空地上先是一群身高各异的孩子,他们不安地转动着脑袋,搜寻着自己的亲人,或者好奇地四处张望着。接着是前来观礼的家长们,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略有骚动地站在那里。麻美下楼时踢踏的脚步声,没有引起他们之中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