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卓说完这一大段话,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直视着楚青,丝毫不必让。楚青的眼神愈发的冰冷,只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是。”
楚青从身边大跨步的走开,扬起她的鬓角,简卓转了身看着楚青的背影,这个中年女人背挺的笔直,高跟鞋和地面撞击的声音仿若合着节拍器,硬挣的一如初见。
简卓紧攥着手,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窒息一般的难受。
颓然的回到家里,呆呆立在这小屋。
一对拖鞋是和音希一起在楼下的小超市买的,一对的杯子是和音希在夜市的小摊上淘到的,餐桌是在二手市场砍价半小时一路抗回家的,席梦思是第一次拿到工资后在大商场买的,被子是和音希一起在阳台晒过的,床单有音希缝过的密密针脚……
没有音希的生活,她活的下去吗?
可是真的,真的,要音希为了她放弃那样好的机会吗?也许应该让音希去学习的,她可以等,等不了,她也可以去追啊。
晚上躺在床上,简卓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许是翻身的次数太多,吵醒了已经入眠的音希,音希轻抚她的脸,手指一下一下的揉着她蹙起的眉心,“怎么了,简卓,你有心事吗?”
简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缩进被子里,把脸贴上音希的胸口,听着她有条不紊的心跳,才渐渐心安。轻轻的,犹豫的,用着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轻喃:“音希,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音希没再说话,只是缩紧了抱着她的手臂。
简卓知道,音希懂她的意思。
如果那时候她知道,这一夜是她和音希躺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也许她不会睡着的那么快,也许会整夜倾诉着她的眷恋依恋爱恋,也许她会拼命的吻,留下属于她的印记属于她的味道。
第二天的夜晚,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家的简卓,竟一眼看见煤气灶边正炒菜的卓妍。
屋子里只有两个凳子,便把桌子拉到床边,简卓坐在床上,音希和卓妍面对面。
音希和卓妍都不动声色的吃饭,简卓叼着筷子头,看着默不作声的两个人,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问:“妈,你怎么来啦。”
卓妍瞟她一眼,给音希碗里夹一大块肉:“你看你把这日子过的,音希弹钢琴的手就让你这么糟蹋。”
简卓登时觉得矮了几分,缩了缩脖子。倒是音希略有些苦笑,辩解着:“阿姨,简卓很累的。”
吃了饭,音希告辞回家,卓妍这才拽了简卓的耳朵,愤恨恨:“你说这都是人生的,你和人家音希咋差别那么大呢!人家妈都找来我这告状了!你要是争气点,我这也不至于羞的面红耳赤的啊!”
“啊?楚阿姨找你了!”简卓不顾耳朵被揪的火烧火燎的疼,瞪着卓妍看。
“要不我怎么会跑你这来!请了一星期的假!现在的假多难请你知道吗!”卓妍松了手,坐直了叹口气,看一眼自己女儿着急的样子,才再叹一口气:“小时候就不该把你当男孩子养,现在惹出来这么些事!她叫我啊,劝你尽早离开音希,不过我也不卑不亢了一回,说孩子的事情孩子自己解决。”
看着简卓神色稍缓,卓妍才换了轻松的口气:“我也就是来看看你,听楚青说你过的很辛苦,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话音未落,简卓已经扑上去抱紧了卓妍:“妈!你太好了!等明天音希回来,我们好好带你去逛逛这城市!”
简卓却没有等到音希回来,只在第二天的晚上等到音希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着浓重的鼻音,似乎是强装镇定的语气:“我妈住院了,最近可能回不了家了。”
卓妍和简卓立刻打了车赶到医院,病房外的长椅上,音希垂着头坐着,脸埋进膝盖,一头秀丽的黑发几乎要垂到地面,竟然是那样纤细无助的样子。
简卓大步跑过去半跪在音希面前,紧紧揽住音希的肩头。音希没有抬头,只是在简卓的怀抱里轻轻的颤抖,用着简卓从来没有听过的脆弱语气轻声的呢喃:“简卓,是我害了她,是我。”
等音希平复了情绪,简卓和卓妍才问出来,昨天回了家,又是一次强压强逼政策,音希的不言不语沉默镇定,终于彻彻底底激怒了楚青,突发脑溢血被120一路送进了医院。
简卓强颜安慰着音希,心里的恐惧却像是一个越吹越大的气球,不断的逼近那个未知的爆破点。
她从未有过的害怕。发生这样的事情,总让她觉得,她和音希会像两条线相交后,距离渐渐的越来越远。
卓妍在病房里照顾,简卓陪着音希在病房外枯坐。
凌晨三点,楚青终于醒来,她只看了一眼忐忑走进病房的的简卓,就立刻死死的闭了眼,怒容一点点聚集,张了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竟再一次陷入昏迷。
医生护士们鱼贯而入,径直推进了手术室。简卓蹲在手术室门口埋着脸哭,音希站在一边靠在墙上,微仰着脸,眼眶里噙着的泪怎么也不掉。
卓妍再也看不过去,抱住音希轻声的劝:“音希,难过就哭一哭吧,别忍着了。”
音希却只是死咬着唇,摇头,摇头。
手术结束楚青又是长久的昏迷,一个晚上下了三张病危通知书,这一张张薄薄的纸几乎要压垮音希的肩膀,简卓只是无能为力,太无能为力。除了握紧音希冰凉的手,她再也做不出来任何一点点有用的事情。
卓妍陪在医院,让音希和简卓回家拿一些换洗衣服生活用品。
平日的窄狭的楼道现在更是压抑,橘黄的灯泡一闪一闪,竟有些像电影里有着古老传说的鬼屋。
走过楼道,经过房东的窗口,房东就推开了窗探出头来:“小卓子,刚刚好些人找你讨债,这才刚走,最近他们老来,你老这么避着也不是个事儿。我们住在这儿的都是些安分老实人,你看看这三天两头一拨一拨人的……”
“我知道了!!”简卓瞪着放多飞快的打断他的话,许是语气太凶恶,房东砰的关了窗,还撇下一句:“这小姑娘,搞同性恋不说,还欠债不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简卓深呼吸平复一下心情,回头对着音希努力的微笑,捏着钥匙的手微微的颤,东戳西碰的怎么也找不到钥匙孔。最后还是音希扶上她的手,音希手掌的冰凉直熨到心脏,简卓觉得自己已经要流干了的泪还是大颗的滚下来。
楚青的病情,音希的前途,一身的债务,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挑战着她的承受的极限。
她的未来,她有没有未来?
简卓再也没敢进病房,音希在病房里照料,她就在病房外发呆。几天时间,竟比音希看起来还憔悴还颓废。卓妍只是无奈,归程要到了的时候,把家里的不多的存款全留给简卓。卓妍看着简卓的呆滞的目光心疼的无以复加,在医院门口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好,简卓,好好想想以后的生活吧。”
卓妍只是点到为止,而没有说出来的话,简卓全部都明白。
如果她成了杀人凶手,就算只是间接,她也再也无法面对音希了。何况之后的许多年,都要承担这沉重的巨额债务,真的要让音希放弃一切,陪她来担这个未来么。
就算这样离开太自私太懦弱,这时候她除了自私懦弱,再也想不出别的出路。
在楚青出院那一天,简卓说的分手。
音希那时已有几日未曾入眠,黑眼圈浓重的像是用炭笔画上,眼睛里布满着血丝,疲惫而憔悴。似乎没有听清简卓说的话,或者说根本不相信听到的这句话,音希只是直视着简卓,缓慢而清晰的问:“简卓,你说什么?”
简卓紧紧的攥着手,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拼命的睁大了眼好忍住身体里一波又一波的酸楚。
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可以肆无忌惮的看她的音希了?可是视野怎么仍然是不懂事的变得越来越模糊,让她怎么也看不清音希的模样。
对着那一团模糊的光影,简卓终于张了嘴再一次说出那一句能榨干她所有力气的话:“我们分手吧。”
音希却置若罔闻,轻轻呼出一口气,而后竟微微笑起来,好似简卓还是多年前的小孩子,受了委屈无处倾诉,才跑来闹别扭。她的语调略微的颤,却仍然努力用着几乎要融化了这个冬的温暖语气说:“简卓,所有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你回家等我,忙完这一阵,我就去找你。”
楚音希温柔几乎瞬间卸掉了简卓所有的力气,只恍惚了那么一瞬,楚音希已经走过来抱紧她,用着从未有过的力度。
音希清瘦的身体硌的简卓生疼,简卓闭着眼,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
她太知道,为了她音希几乎已经抛弃一切,可是真的值得吗?她真的比音希的锦绣前程和唯一亲情重要吗?
音希还在掩耳盗铃一般的自言自语:“简卓,所有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毕业了我就在学校当老师,你去找网络公司的工作,再多的债务也会慢慢的还清的,眼下的事不要多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你说的所有话,我都不信,一个字也不信。”
靠在这个她最熟悉的怀抱,闻着最熟悉的气味,简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深入骨髓的痛几乎要把她碾成粉末,似乎有锋利的刀在胸腔里搅,直搅的血肉模糊。
她紧闭着眼,轻轻的推,音希的怀抱便更是紧。
她加大了力气推,音希更是用劲,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简卓觉得自己被勒的几乎窒息,还是她本来就已经痛的要窒息?
身体所有的痛感渐渐的麻木。只有肌肉不受大脑控制的执行着推开的动作,音希拼命抱紧她,在她耳边轻喃:“不要走。”
声音那样遥远,仿若来自天边,而且这惶恐的语调,是她的音希说出的吗?
简卓不说话,音希便是一遍遍的重复。
“不要走。”
“不要走。”
“不要走……”
一遍遍,一遍遍,从惶恐,一点点过度到恳求。
“音希,没有未来,没有未来,我好累,你也好累,算了吧,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的,你好好照顾阿姨,再出国,飞黄腾达,开音乐会,嫁好老公,买大房子,开好车子。忘了简卓吧。简卓不配你记着,简卓除了痛苦除了沉重除了生活的重担,什么也给不了你。”
一番话说的音希好像恍惚了,竟被她推得连连后退。简卓把牙都要咬碎,才强忍住去扶她的冲动。
她飞快的转身,大步的离开,才刚刚走了几步,就被后面追来的音希紧紧的攥住了手腕,她眼睛红的可怕,眼底满是血丝,眉宇的间沉郁的痛苦几乎要淹没了这个世界。
音希摇着头,无比坚定:“简卓,我不让你走。”
简卓低了头,聚集了身体里最后一丝丝的力气,猛然抬了手甩开音希,用着一副无奈的笑颜直视着她:“够了,音希!我是爱你,可是跟你在一起,我要承受的太多太多!我背不起,我累了,你放我走吧,放我走吧!”
音希蹙紧了眉心,抓着她手的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
简卓觉得自己手一点点的发麻,发胀,却不敢动,丝毫不敢动,只是看着音希的沉郁的眼神慢慢的黯淡,慢慢的失望,慢慢的绝望。
手劲终于一点一点的松下来,最终无力的顺着她的手慢慢滑落。
简卓立刻决绝的转身,踉踉跄跄的离开。她走出院子的大门,再走过街道,走过马路,视野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耳边全是嗡嗡的蜂鸣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只是哭的昏天黑地。
终于结束。
她用了生命最灿烂的二十年爱一个人,伤一个人。
最后一刻音希手指滑落时候那冰凉凉的触感,让她一梦多年,无所次从梦中惊醒。
她总觉得,推开音希,此生便再也无缘幸福了。
这都是她应得的罪,应得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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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卓醒来时候,是若甜熟悉的闺房,身上的职业装被换成了舒适的睡衣。
她从床上爬起来,觉得头疼欲裂,眼眶发胀。
赤着脚站在床边,窗外夏日明亮的阳光几乎烫伤了她的眼,简卓一时间竟有些呆怔,梦里的一切一切,也未免太真实。
客厅里看动画片笑的前俯后仰的若甜,看见简卓从卧室里走出来,便寻了身边的抱枕砸过去:“酒鬼,你总算醒了!住宿费护理费拿来!”
简卓笑一笑,颓然的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苦笑。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