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甜说了些什么，简卓一直没有听太懂。
从若甜把笔记本放到她面前开始，简卓就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听使唤了，嗡嗡乱响，好像养了一窝蜜蜂在脑壳里。
桌面上那张照片最大化，占满了十四寸的电脑屏幕。
其实也没有什么，这不过是一张二十六个人的合影，而且照片正中间，若甜那张无比灿烂的笑脸在里面显眼的像发光的太阳，简卓却仍然是一眼就看到照片里坐在沙发角落里那个淡然的身影，静静的窝在沙发里，离人群那么远，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空气。
现在是初春四月，那摩羯座的她已经过了二十九岁的生日。
已经快三十岁了啊，怎么还是简卓记忆里的少女样子？
这样分明的眉眼，这样清冷的表情，好像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简卓有些恍惚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伸了手，碰了碰电脑的屏幕，指尖触到屏幕里楚音希的垂到腰间的长发。
楚音希的头发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沁人心脾，简卓最喜欢把脸埋在里面，深深的吸气，然后嗤嗤的笑，无理的要求：“音希，我喜欢你的长头发，你永远也不许剪。”
楚音希听了就笑，很温柔的笑。抿起嘴角，微微的眯起眼睛。世界好像瞬间从冬到春，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飞快的绿起来。
简卓总觉得楚音希的笑容就好像夜里偷偷绽放的昙花，因为少见所以弥足珍贵，美的惊心动魄。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有一种非凡的成就感，因为这举世无双的笑容，只有她才看的到。
若甜看着简卓几近痴迷的呆滞眼神，心里一阵烦躁，拿着叉子虐待面前的蛋糕，硬生生的说：“简卓，从小学三年级你认识她，到现在你二十七岁，十八年！你这辈子有几个十八年？看着你这些年过来，我都受不了！”
简卓低着头不说话，手指使足了力气捏在好看的咖啡杯，几乎要把杯子捏碎。
若甜不停歇的说着：“简卓，其实我不想告诉你，同学会上知道，她已经结婚了。所以你没心没肺也有个限度吧！”
简卓愣了愣，大脑的运作更是迟缓，慢慢的咀嚼着结婚这两个字，似乎没有办法理解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抬了头，看一眼若甜，茫然而无措。
若甜看这眼神，更是气，愤恨恨的吃一大口蛋糕，含糊不清的说：“当初九年聚会的时候她就没到，不懂她十八年聚为什么会来！”
正巧包里的电话响，若甜只简短的说了几句，就急急忙忙的收了电脑站起身：“单位叫我，我可得走了。”
简卓点头，挥挥手告别。
若甜跑到咖啡厅门口，想到什么又跑回来，盯住简卓的眼：“第一千八百八十八次告诉你，放下她吧。”
简卓略有些疲惫的笑了，再次点头，缓慢而郑重：“会的。”
“你也是第一千八百八十八次这么说了，我希望是最后一次！”若甜难得的严肃。
终于剩一个人的时候，简卓摊在舒服的椅背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多年来都不曾有一点点楚音希的消息，她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寻找不要去想念。
毕竟，是她对不起音希的。
音希音希。
简卓轻轻的念，其实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很少想起这个名字了。
不要说这个名字，甚至连这两个字，她都用尽了全力去避开。
这个名字带着魔力，总是能形成一个无法挣脱的漩涡，把她卷进回忆里。
记得小学时候傻乎乎的问她，你为什么叫音希。现在想想实在好笑，一个人叫什么哪有为什么。而那时候的音希却无比认真的解释：“因为妈妈说大音希声。”
简卓自然不懂，听的云里雾里，回去缠着妈妈问，没想妈妈也不知道，翻了字典，才知道居然取自《道德经》的“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基本的解释是最美最好的声音是无音之声，再深究，又和“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扯上关系了。
于是她更觉得深奥，问妈妈简卓有什么意义，妈妈脸一红，支支吾吾的不说话。后来简卓才知道，不过是取了爸妈的姓。要是硬扯，似乎也可以扯出来点简单卓然的意思。
但那总归是硬扯了。
结了账才发现已经入夜了。城市正中央的商业街，灯火通明，各色的霓虹照的世界仿若白昼。
正值换季，所有的商铺都打折夸张的折扣吸引着顾客，如此喧闹。
简卓买了几罐啤酒和一瓶最廉价的二锅头坐在路边的长椅。
很豪气的喝了不少酒，喝到肚子发胀，简卓才停了口，在口袋里翻烟。她很少抽烟，却总是带着。点起一支来，一团团灰色的烟雾就模糊了视线，她深深的吸一口，几乎吸掉了一支烟的一半。
整个身体都浸在烟雾里，她的知觉好像才回到麻木的身体，痛感渐渐强烈。
视线里每一个光点都变大变大，氲成一片，好像被一只画笔搅乱的水彩画。
想起第一次见到音希的时候，她才刚刚九岁。
那时候住在长长的筒子楼，五十多米的楼道像一条神秘的时光隧道，吸引着小孩子们喧闹着从这一头跑到那头。大院里常常拉起帷幕放一两部革命电影。八路军打的侵略者落荒而逃。于是过家家从扮演爸妈小孩子，变成八路和小日本。
简卓年纪小，却总是最英勇的那一个，站在一个有她一半高的凳子上高举起比成枪的手，高喊一声，“冲啊！”然后就像狼牙山五壮士跳崖般英勇的从凳子上跳下去，身后跟着男男女女七八个小孩子，嘴里一边嚷嚷一边跑过长长的甬道。
那天特别不巧，刚跑到楼梯头，回身看自己一队小兵的简卓就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停下来抬头，简卓还想笑笑的道歉，就被那个威严的女人吓住了。
她蔫下来，身后一队小兵也停下来。
那女人只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就看向楼梯口。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简卓就看见昏暗的窄小楼梯，四个人正抬着个庞然大物走上来。简卓从没见过这黑漆漆的庞然大物，好奇的跟着工人往三楼走，看着那庞然大物经过摆在走廊里那一个个满是油污的煤气灶，在一户门前停下。
严肃的女人站在门口指挥，提醒搬运的人小心。
一个小女孩从屋里走出来，在门边安静的站着。
那是简卓第一次见到楚音希。
那天的楚音希是什么样子，简卓早已经忘记了。她唯一记得的只是楚音希身上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干净的一尘不染。那个年代，小孩子总是在土地滚沙里钻，衣服一天一换都来不及。这个干干净净的小女孩，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让简卓觉得自惭形秽。
“你在哭？”近在耳边的一句话把简卓拉回了现实。
抬了眼，就看见面前的立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
女孩穿着同记忆里相似的白色连衣裙，一瞬间简卓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面前的女孩叼着棒棒糖，一双大眼睛小鹿一般伶俐，棕色的皮包挂在肩上，弯下腰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简卓，疑惑的侧了头，问：“你是简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