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行舒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轻轻扯扯她的衣袖,声音轻柔,“我心急了。以后一切都随你,可好?”
仙家数千年修行,只为事事能心如止水,行舒明显就是反例。
九暄转身,迅速土遁。
望着他月光映照下流动着金光的漆眸,她有些心软,“先回房。”
卧房里,她蜷起身子躺到床上,背冲着他。
一个年轻姑娘允许一个男子与自己同床,这本身就是一种对彼此关系的默许;而容月,想守在望舒脚边都要化作狐狸原型,这亲疏远近,自然分明得很。
只是行舒明仗着自己对他的情谊,而肆无忌惮、自作主张,甚至蹬鼻子上脸,有负她对行舒一贯的信任和期待,就感觉心口堵了一块。
——虽然单凭行舒一个“我们”,局外人来看,恐怕还真不能上升到望舒自行脑补的这个高度上。
行舒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过后,解开外袍,剩下中衣,试探性的坐到床边,见望舒也没有推拒的意思,才放心大胆的躺下。
“你真正生气时就不搭理人了。”
蛇君这话没错。望舒从来都拿和羲和斗嘴掐架当做人生乐趣。
行舒指尖触了触她的肩膀,“望舒,你知道我和你能相聚相守的时间不多,我从来都很珍惜。”
她不回头,冷笑道,“知道又如何?别为自己找那么多借口。”
“……我不明白你今天为什么突然生这么大气?”行舒皱起眉头,“难不成哪里不舒服?”他一时心急凑近过来,没用什么力气,就扳过她整个身子,先摸摸额头,捏捏肩膀,之后从头到脚一一仔细检查。
她就是一股无名火气,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
被他的认真折腾得无可忍耐,忽然伸手捏住行舒的手腕,问,“天皇大帝的旨意,你若是不能办成,如何?”
他没找出身体不适,确信她只是一时不忿,才回答,“帝君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的原话可是‘看着天庭里那些毛胡子都一个个的抱得美人归,你们几个相貌才学样样了得,却不思进取,个个孑然一身,让我的老脸往哪里摆?’”
“原来不成亲就叫‘不思进取’?”她终于绷不住,抽了抽嘴角。
见她微笑,蛇君暗地长出一口气,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九暄精明,当时就在庭上哀嚎,‘帝君,僧多粥少啊。’羲和又道,‘女仙们个个弱质纤纤,对那群粗犷毛胡子的兴趣显然比我们这种阴柔小白脸大。’泰平在一边只知道拼命点头。”
她终于笑出声,“他俩果真不同凡响。羲和竟还能当着众仙君的面承认自己也是小白脸?”
“帝君议事闲聊,大多是与我们四位而已。”
“……后来呢?”
“帝君指着我道,‘好歹行舒这儿,还是有个盼头的。说到僧多粥少?也是。不如我去紫薇、东华那里逛逛看看新近飞升的女仙有多少,就算给你们几个探探路。’”
“……噗。”
行舒也陪着笑,“帝君看来严正冷淡,实际好相与得很。”
“不过天皇大帝如何知道你的事?”
“登记仙籍的时候,有管事的仙君会问些问题,几位帝君就坐在一边旁听,有合意的便招至座下。”蛇君单手撑住自己下巴,看着望舒闪烁的眼睛,“当初便问我为何要成仙?我回答想与你长相伴相守。”
她眼眸一阵璀璨,“就通过了?”
“岂止。直接被帝君选中,就凭我当时那点微末灵力,其余仙友都颇觉不可思议。”
“只能说天皇大帝是不拘一格吧。”
——其实王八看绿豆足以完美解释这个结果。
“正是。后来与九暄、羲和泰平他们闲聊,才知道他们中选也是啼笑皆非。”
望舒愈加好奇,抓着行舒手腕一阵摇晃,“他们都怎么说的?”
“九暄当时的回答是‘家里很吵,想换个地方睡觉。’羲和说的是,‘这把年纪再不入仙籍,老爷子会骂。’泰平则是,‘父王要我来,于是就来了。’”
就没有一个要兼济天下,普度众生的么?她只得颤巍巍的问,“……这都通过了么?”
行舒悠然一笑,“坦诚即可。”又迅速敛起笑容,“但若反悔,便是神魂皆灭,万劫不复。”
她明白他的潜台词——不论怎样,我对你的心意也不会变。
遇见望舒救命之时,对于同性恩人,绝对是纯洁的感激之情,又正赶上恩人遭遇不测身死,便更卯着劲头修炼,以期再遇时能足够强大足够报恩。
好不容易再次相逢,一个女人的灵魂配了个男人的壳子,说那一世的望舒不娘娘腔估计没人相信。
不得不拜服于“异性相吸”这一颠扑不破的真理,行舒愣是从与男身望舒的朝夕相处中,发现了女性灵魂这一本质,并在心中燃起了某种禁断情绪的火焰。
非常遗憾的补充一句,这是行舒的初恋。
想当年行舒还是条纯情小处蛇,虽然现在也仍旧是,通灵性颇早,开窍却不早,不仅没和人做过,更没和蛇做过。
可当他因修行而导致几十年才难得一次的发春躁动,脑子里没有母蛇那细滑的躯体,而只是浮现望舒的倩影时,他知道自己恋爱了。
一个男人的初恋,他毕生都无法割舍,更别说忘怀,尤其是对方也诚心对待他的时候。
到了第三世,望舒恢复女儿身,行舒便在袅娜姑娘的柔声细语之间迅速迷失了自己。搂着姑娘的小腰,拍着自己的胸脯,起誓“咱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我每次轮回你都是如何找到我的?”她从胸前拎起那块墨玉,“莫非是靠这个?”
“前三世,我还不曾飞升,守在地府门口,见投胎的仙鹤飞出,靠那灵光来确定是不是你。”
世间生灵没有一个灵光会完全相同。
有些法力的,便可辨识灵光,而通过灵光寻找前世恩人、恋人抑或亲人,这招数更是早不新鲜。
她哑着嗓子,“守在地府门口……每时每刻都有灵魂投胎而去,你要担保代代都不错过?”
行舒故作轻松,“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辛苦。事实上,最快也要间隔百年,才能再世为人。我真的没错过你,大概是老天眷顾,运气够好。成仙害你性命,和羲和追到地府,你已然为恢复灵力而陷入长眠,我取了半块内丹,放在你手边,离去。”
——地府不得久留。即便已经升仙。
“……所以这东西便随着我转世而始终留在我身边?”
他捏起那块墨玉,手指在表面摩挲几下,“注些灵力进去,也可护得你周全。况且,有了它,我寻你便利许多。”
她默然无语。
行舒望向窗外,看看月亮升起的高度和方位,摸摸她的脸颊,“夜深了。”
她嗯了一声。重新躺好。
行舒前胸抵在她后背,手臂伸过来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头埋在她后颈,“你在,我就不知道有多欢喜了。”
她又嗯了一声,慢慢合上眼帘。
再醒来,她似乎为昨天的情绪起伏找到了切实的理由。
身下有些温热湿漉漉的触感。她月信隔了两个月又八天之后再次降临。
讪讪的爬起来,丢开还裹着自己手腕的大手,蹑手蹑脚下床去,争取蛇不知仙不觉的“毁尸灭迹”。
“要我替你取换洗的衣裳么?”
望舒闻言一抖。昨天新洗的衣裳还放在书房熏香。
“有劳了。”她面皮红了,自然再不肯回过头去。
行舒轻笑着迈步出门。
望舒一扯他的手腕,头低了下去,“白白,也蹭到你衣裳了。”
他不禁莞尔,“我知道。”说完,大步出门。
这分明是被他们瞧见也无妨的架势。行舒巴不得大家“误会”。
递来衣裳,望舒在房里更换完毕,行舒才从门外回来,胳膊上挂着自己的该换洗的袍子。
当着她的面,旁若无人的宽衣解带。
不过褪了中衣,还有亵裤在,关键部位有物理马赛克遮掩,走光的只限于胸和大腿,光滑白皙,阳光照进来,皮肤竟能反射着几分光辉。
行舒收拾妥当,直接拿起床上换下来的几件衣裳,讨好一句,“我拿去洗。”
今天的早饭轮到九暄掌勺,做了几样小菜,又煮了一大锅咸粥。
望舒看着碗里飘浮着几片葱花,转头又瞧见门外在和小鸟们玩耍的泰平,粥不幸的没能咽下去。不过其余三位显然对泰平叼过的大葱没有任何歧视。一桌饭菜一扫而光。
因为天气太好,羲和、泰平把书案摆到院子里,继续审批公文。
九暄似乎是因为近日口腹满足,心情甚佳,如今坐在院子里大树下,手边几份公文,不紧不慢的处理。
而行舒则主动的洗衣服,将衣服丢进盛满水的大盆,沾着血迹的地方更是奋力揉搓。
望舒只在他旁边围观,偶尔还指点几下江山,评价下行舒的手法。
兼之清风徐来,满园“□□”,着实惬意。
可惜好景不长。
她猛然察觉身边彻骨的深寒,再扭头,身周围绕烈烈鬼火的舅舅元重华冰着一张脸,双目紧紧盯住行舒手中那染了血的白布。
“望舒。可是他夺了你的……”嗓音中隐隐金属摩擦,迸着冷意。
“没有。”望舒答得干脆,“只是同睡一张床……”
“不巧来了月信沾了白白的衣裳”——这半句还没出口,舅舅一扬手,一团鬼火飞出,直冲行舒面门而去。
“亏我还信你谦谦君子,对我家望舒全是爱慕绝不肯轻薄。”话音未落,就又是一团鬼火击出。
行舒足尖一点,飞至半空,闪身让开两次攻击,“元公子。我还没有。”
——我想负责可你外甥女还没给我这个荣幸的机会。
重华直接迎了上去,“狡辩。同床共枕之后竟还敢抵赖。”
望舒想扯住自己舅舅,却完全扑了空。
重华鬼火攻击又狠又密,行舒只着意闪躲,全不还手。
一个追,一个逃。
凤凰抱着一摞公文,泰平拎了桌子,不约而同飞身避让,空出一条血路,好给舅舅追打外甥女婿留有足够的施展舞台。
望舒看看聚到她身边三位神仙,“我要是大吼,咱们的结界能保证声音不会传到外面去么?”
三位默契点头,“放心。”
对付“我妹子的姑娘也就是我的姑娘,即便我人死了你也不能欺负她”的责任感极强的好舅舅,她也只得出此下策,于是深吸口气,大叫,“舅舅~~我只是月事,染了白白的衣服~~我还没失身~~”
重华舅舅身子一僵。
行舒飘然落地。
羲和抬头,“行舒效率真差。”
望舒一手肘过去,凤凰捂着胳膊噤声。
“有喜事还不修改仙籍,你以为帝君会放过他?”九暄摸摸自己下巴,满意于今天剃须后肌肤的手感。
泰平睫毛颤动,及时跟腔,“帝君生平就是最看不得这种事。”
望舒皱眉,难不成天界原来也讲究持证上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