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早晨九点半时,坐在客厅看电影的梁意珂突然被向霆轩叫进书房。
梁意珂手指狐疑地指着自己,“有事找我?”
向霆轩走到她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沉静的语气难得带了丝兴奋,“我帮你找到了合适的大律师打这场官司。他下午一点会过来,到时例行公事会问你一些问题。”见她眉头微微蹙起,安抚道,“别担心,我会陪在你身边。”
官司?梁意珂情不自禁退后一步,挣开他的双手,不敢相信地问,“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擅自做决定?”
向霆轩愣住一秒,解释道,“我以为这是你要的。昨天下午,你明明是想告陆信诚的吗?再说,事情拖得越久越麻烦。”
昨天下午的情形从记忆中冒出来。“······我知道,”梁意珂垂下眼帘,低声说,“我需要时间再仔细思考周全。昨天的我很不冷静,尤其知道你是向皓堂兄。又想起那件事,心情坏到极点,然后你出现,说出那些话,我便控制不住崩溃了。”梁意珂抬眼望着向霆轩,满是歉疚地说,“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话听来很不负责任。”
“我明白,”向霆轩温声说,“你只是在害怕。我会替你推后几天见律师。一切都会雨过天晴的。但你必须战胜心里那道关,勇敢面对陆信诚。沉默是最坏的选择。”
“不是·······”看着向霆轩灼灼的眼神,梁意珂张口结舌,不知该用何种言辞才能让他理解自己的复杂想法。因为甚至就连她本人也说不清。
“我很乱,”梁意珂安静一会儿,压下满腹的错杂情绪,恳切地对向霆轩说,“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好好想想。再给你答案。”逃似的离开书房,躲回客房内。
梁意珂抱膝倚靠床边,坐在地毯上,思绪飘远。做出离开陆信诚的决定,她没任何后悔之意。在陆母伸出橄榄枝的刹那,梁意珂负罪感满棚。向霆轩与夏如诗的事情也是震撼的触动。谎言修炼一千年也成不了真。与其为一时安慰家人,做出一世的错误决定,还不如在最初就和盘托出。长痛不如短痛。
现在,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她听到官司两字时的那个瞬间,心底深处涌现两种分量不均等的想法。四成想告陆信诚,让他付出代价,六成反之。她竟倾向于放过陆信诚。
得出的答案让她羞耻无比。无法言明的缘由,也许是怯懦,也可能是想继续隐瞒爸妈和全世界,维持看似平静的现状,更可能是还是受到陆信诚潜移默化的影响······
最后的可能性让梁意珂史无前例地感到绝望,心灰。
橱窗内的水晶球,栩栩如生的圣诞老人,可爱的雪人,快乐的小女孩,一起活在晶莹的童话世界内。在梁意珂盯着水晶球内的雪人不知多久之后,随手扔在床铺上手机响起。她回过神来,拿起手机,接通,“郭姐。”
没看出梁意珂语气中的落寞。郭芷蔷利落有效率的语速,“你的工作机会来了。一份文书工作朝九晚五。下午有时间面试吗?”她check桌上的日程表,说道,“我下午一点要赶飞机去片场,一个礼拜后才能回来。”
深陷沼泽,被无边的黑暗包围,突然发现一线暂时摆脱现状的生机。梁意珂期待加上迫切地询问,“那你缺不缺个助理帮你拎包买饭?”
郭芷蔷典型的心明眼亮之人,一秒看穿她的小心思。“你需要躲陆信诚几天吗?”
“是别的人,我从陆信诚那里搬出来了。答应结婚或许是个坏主意。”梁意珂不自觉地轻声叹口气,烦心事全部交代出来,“现在有人想帮我打这场官司?可我·······”
郭芷蔷点出,“而你不想。”
“我·······也不知道·······”梁意珂眉梢纠成结,说什么都是词不达意。
郭芷蔷沉思会,“去收拾衣服,一个小时在我家碰面。所有的事情,我们一起慢慢捋顺。”
梁意珂说,“好。”挂上电话,又拿出行李箱,开始一样样把东西回放到箱子里。全部收拾好,轻手轻脚拿到客厅。想了想,烧了杯咖啡,端给向霆轩。梁意珂把咖啡杯放在他桌上时,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我有话要讲。”
向霆轩抬头看她,神情愉悦地问,“想通了?”
梁意珂摇头,“我有个朋友是做经纪人工作。她的助理生病了,急需人手。所以,我毛遂自荐,希望我能帮上她的忙。”
“你在躲我?”向霆轩拉开椅子,站起身,认真地道歉,“对不起,我没顾忌到你的心情。”
梁意珂诚挚地说,“你没错,是我太优柔寡断。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会好好想清楚。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认识你是这个夏天最大的喜事。”
向霆轩沉默一会,明白她的心意已定。“那我送送你。”
“不用,你忙你的。被你困在这里陪我已经够麻烦你了。”梁意珂微笑道,“拉杆箱又不需要费力气。再说到门口也不要十分钟。有事打电话给我。”
向霆轩眼神深沉地落在地毯上,站足两分钟,尔后拔腿追上去。
梁意珂刚走到林荫大路上。她手里的拉杆被人夺下,扭头一看,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有话忘记告诉你,”向霆轩看向高空,眼神飘远,语气却格外凝重,“不管你的决定如何,我会一直无条件站在你那边。”
梁意珂由衷地感动,“谢谢你。”
郭芷蔷的车刚开进小区就发现戴着顶鸭舌帽的梁意珂拖着橘黄色的拉杆箱走在前面不远处,把车开得靠近人行道,鸣了三声喇叭,降下车窗。
梁意珂转头看到是郭芷蔷,开心地笑道,“太好了。刚在想要是你还没到家的话,我就在楼下要门童了。”
郭芷蔷指着前方说,“我先去地下停车场,你到电梯口等我。”
梁意珂比了个ok的手势。
再到郭芷蔷的家,看见依旧的熟悉的物件,梁意珂坐在藤制摇椅上感慨万千,“有种错觉,之前住你家的事情就像发生在上个世纪。”
郭芷蔷失笑,为她倒杯橙汁,提醒她,“只剩外表年轻,说起话来跟个老婆婆似的。”
“我老了。”梁意珂握住冰凉杯壁,“生活,生活,生出来,活下去。人活得怎么就这么难呢?”
郭芷蔷耸肩,“我不是哲人,不思考形而上的问题。”
“随口说说而已。”梁意珂看着郭芷蔷捏起一颗糖扔进嘴里,她讨厌吃糖是众人皆知的。从藤椅上起来,走过去,好奇地拿过包装盒,不禁惊讶,“被哪位高人降服?居然老实戒烟了。”
“我儿子。”提起孩子,郭芷蔷眼神变得温柔如水,“我才明白,越怕他会忘记我,越是不能缺席他的成长。事实上,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是谁了。母子连心········”郭芷蔷声音轻微哽咽,停顿一会,望着梁意珂,“从你身上得到的勇气。”
梁意珂伸出手臂给她个大大的拥抱,动作深情,说出的话却市侩,“当真如此功不可没的话,那请报销我的机票费。”
大煞风景的话。郭芷蔷收起感激之情,斜了她一眼,“敲竹杠,胆子不小。”
梁意珂耷拉脑袋,可怜兮兮地说,“我现在的吃穿用全是陆信诚的。再用信用卡的话,一定会被他发现。要不,就预支薪水好了?”
明知道她在演戏,还是被拿下。郭芷蔷有气无力地说,“赶紧坐回去。我去收拾一下,等会去吃饭,再去机场。”
梁意珂笑呵呵,“要不要我帮忙?食人之禄,忠人之事。”
“不用,准妈妈小同学,”郭芷蔷指着藤椅,无奈的口吻,“继续歇着吧。”郭芷蔷根本就不会真拿她当助理使唤。
腾风公司内部,在陆信诚一眼不吭连续扔出去第三个企划方案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大老板今日乌云压顶,心情超级烂。一时间,人人自危。就连经过陆信诚的办公室都战战兢兢,生怕被卷进可怕的暗黑低气压。
休了半天假。唐初奕下午一走进公司内,就立刻被一群员工拉着控诉大老板的不人道行为。你一句,他一句,叽叽喳喳,吵得唐初奕一个头两个大。
唐初奕摆出停止的手势,对苦兮兮的一众人等说道,“我现在就去深入了解一下情况。”
好不容易安抚好员工,唐初奕吁口气,走到陆信诚的办公室前,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没有回应,自主自动地拧开门把手,边走进去,边说,“三少,听说你对员工使用冷暴力?”
陆信诚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唐初奕,慢条斯理地问,“那你怎么不问问他们错得有多离谱?还敢向你告状。”冷酷的语气没半点平时温和的影子。
唐初奕看着他,敏锐地觉察到十之八九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依他的了解,陆信诚铁定守口如瓶,只字不会透露。“也不算告状。作为老板有义务为员工提供舒适愉悦的工作环境。”
“那是在把本职做好的前提之下。”陆信诚继续埋头看文件,下逐客令,“晚上一起去天使之都,我订了三个位置。现在请出去,帮我带上门。”
唐初奕摸摸鼻子,讶异地望着陆信诚片刻,见他没开玩笑是认真的。便没再说话,默默走出门。既然陆信诚不肯说,那么他自己去查。到底是何种原因让陆信诚打破他固守的规矩?
要知道天使之都,是s城鲜为人知的地下最专业,最隐秘的se情场合。日常中禁忌的许多存在,在天使之都里面确是理所当然。就仿佛呼吸氧气般正常。天使之都里有一批专业的调/教师团队,他们游离道德与法律的边界。为名流望族,富甲豪绅提供满足各种需求的特殊服务。
拒绝天使之都,是陆信诚的底线。刚回国时,周越有提议去见识一回。陆信诚斩钉截铁地拒绝,“天使之都是把天性需求变成罪恶渊源的地方。”没想到才不过三月未到的光阴,他性情大变。唐初奕对隐藏的原因越来越好奇。
飞机落地之处是某处江南之城,目的地是影视城。郭芷蔷带着梁意珂往里面的拍摄剧组走去。到达剧组,穿过人群,梁意珂看到正在拍戏的罗宁,转头问郭芷蔷,“你怎么没说罗宁也在?”罗宁是之前梁意珂饰演安静的那部影片的男主角。关系不错。上次因为某些事没去赴约,还没当面说声抱歉。
古装宫廷戏,正拍摄的是文戏。大殿内,罗宁龙袍加身,坐在高高的皇位上,眼神凌厉,俨然英气十足的皇帝一枚,正听着大臣一一上报国事。
郭芷蔷去跟监制,制片谈事情。梁意珂则津津有味地看戏。在现场跟电视前的感觉完全不同,电视更有氛围,代入感强。而现场就是演戏。就算再旖旎,再面红耳赤的画面也激动不起来,原因是周遭一众围观群众。
等到导演一声令下,“卡,通过!”一干演员纷纷卸下肃重的表情,换上轻松自在的神色,纷纷往各自的休息处走去。
罗宁朝梁意珂招手,笑眯眯地走过她面前,“你怎么来了?要加入这部电影?”
梁意珂笑着摆手,“我那演技,你还没受够折腾啊。”
“倒也是,”罗宁一本正经地说,“ng界中,你算是个中翘楚。不过,出来的效果相当惊人。比较得失,我还是愿意再受一遍折磨。”
“可我不愿意。”梁意珂故意叹气,“一听到action,我就浑身发抖。”
“那你是专程来看我的?”罗宁作激动状,“没白照顾你两个月。还是有良心的。”
梁意珂冷汗,努嘴不屑道,“整天跟郭芷薇合伙欺负我还差不多。不时突击我的台词,差点被你逼疯。哼!我是来享受的,看你被台词活埋。”
“才多久不见,”罗宁像大哥哥般扑棱她的头发,“嘴巴变得这么厉害。我还有一出戏就收工了。晚上一起吃饭。”
“好啊。”梁意珂嬉笑,凑到他面前,小声调侃道,“艳福不浅哦。皇帝都是三宫六院,万千佳丽的。哈哈。”
罗宁面不改色地反调戏回去,轻浮地坏笑,“朕相中你了,今晚就拿你侍寝。”
“我就三个字回答,”梁意珂习惯他的思维方式,故意一字一字地蹦出答案,“闪、边、去。”换个地方,遇到熟人,久违的嬉笑打闹,难得的全然放松。一切看来不算糟到极点。选择躲避一段时间如此看来是明智之举。趁着无人打扰,好好梳理好所有的事情。
未到八点钟,待公司所有的加班员工都走人。唐初奕再度走到陆信诚的办公室,不由分说地拿走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陆信诚双手用力揉揉僵硬的面部,眼睛闭上便酸痛得厉害。通宵没睡再加上连着差不多十五个小时的连续办公,身体机能不可避免地发出过度疲劳的信号。
唐初奕抽出一把转椅,“我看并不如此吧。梁意珂从你家搬出去了。”
陆信诚双手缓缓离开脸,冷然地盯着唐初奕,“那又如何。”
不理会他语气有多恶劣。唐初奕异常严肃地告诉他一个事实,“梁意珂已经改变了你。她比你想象得更重要。这点你无法再次否认。”
陆信诚哂笑,不以为意道,“又是心理学上的那套唬人的说辞吗?”
“别急着推翻事实,”唐初奕问,“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改变主意愿意去天使之都?”
陆信诚沉默,他在心底也在想着原因。狂躁的心情就像被堵住所有出口的洪流,无处宣泄憋闷到极致。不得不找个更刺激的方式得到解脱。说实话,他也无法理解打破原则的自己。就像只被天性驱使野兽,屈服欲/望,没有理智可言。
唐初奕缓缓道,“我让周越重新安排了约会地。如果见别的女孩会治好你的话,那你大可以尝试几回。但我敢断定效果不大。”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书本理论不过是纸上谈兵。陆信诚不承认看向唐初奕,坚定无比地回答,“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