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梁意珂无比希望,眼前的人是她的幻觉而不是真实。陆信诚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这儿离s城不止千里之遥,还坐落在隐秘的山林中。
陆信诚再次看到梁意珂感慨万千,有种此去经年的错觉。梁意珂一身简单的碎花及膝短裙,头发随意挽起,看起来比在s城精神很多。陆信诚喉头哽住,不能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梁意珂。
梁意珂知道逃不了,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陆信诚一身风尘仆仆,裤脚裹着泥点,昂贵的手工制板鞋已经面目全非。黑色头发凌乱,青青的胡渣,眼神掩饰不住的长途跋涉的疲惫。左胳膊被绷带吊起在胸口。他跟s城那个嚣张跋扈,自以为是的三少判若两人。梁意珂快要质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只是长得像而已。
陆信诚开口说,“我受伤了,特别疼。”
梁意珂愣住,他是在撒娇吗?他不会是像某部台湾偶像剧一样玩失忆吧。不过,看起来实在不像。
陆信诚见梁意珂傻傻不说话,“这里没有医生吗?”
梁意珂叹口气,“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信诚眉头皱紧,捂住伤口,“钻心的疼,能不能帮我找个医生?”
现在是什么状况?梁意珂糊涂了。但见陆信诚似乎是真的痛得厉害,冷汗都冒出了。顾不得旧恨,“走吧。”
陆信诚在梁意珂转头的时候,吁了口气。还以为她巴不得他自生自灭才好。抬脚跟上梁意珂拐到村支部的屋后,是所极迷你的合作医疗所。医生是位中年阿姨,她熟练地解开陆信诚的绷带后,忍不住皱起眉头,“伤口裂开了。”
梁意珂瞟了一眼,吓了一跳,左手手臂外侧血肉模糊,结痂的褐色与鲜血的颜色混在一起。绷带黏在肉上,揭下时都粘着碎肉。光看着都觉得疼。陆信诚疼得脸色发白,冷汗淋漓。原来他没说谎。
医生沾着双氧水消毒,望着痛的面部纠结的陆信诚,说道,“避免再次裂开,近几日别进行剧烈运动。坐车也不行。这里的山路颠簸。伤口本来开始愈合了。还要忌口,鲜物勿食。”消好毒抹上草药,一阵舒适的清凉。陆信诚的疼痛减缓大半。“这是山里的草药止疼止血。”医生看看陆信诚又看看梁意珂,“可可,你朋友?”
梁意珂被她的问题难住,她既不想解释她跟陆信诚的真实关系,也不想说谎。
“不是”,陆信诚出口解释,“只是认识而已。我来这是找她有点事情。”
梁意珂诧异地望着他,什么时候他也变得善解人意了。难得被脏东西附身了?
“这样啊,”医生利索地重新系上绷带,开了□□,“不是本村亲友,不打折。草药三钱,六十块,绷带四十块。共计一张大毛。”
明显勒索敲诈,梁意珂刚开口说道,“阿姨——”
陆信诚已经掏出了一张百元钞票,“谢谢。不过我要□□。”
“没问题,”医生把□□递给他,“明天来换药的时候,带足九十就好。熟人打九折。”
有意思的医生。陆信诚走到等在门口的梁意珂,轻声问道,“村里有供人住的旅店吗?”
他还真是会异想天开。“这里不是应有尽有的s城。”梁意珂望见他眼中血丝和病人的虚弱气色,想起他刚刚经历的治疗。不能见死不救,无奈再次退步,“我爷爷家就在不远的地方。”
陆信诚欣喜地跟上去。
天色已渐渐变暗,越往北走,四周变得越安静,远处天空炊烟袅袅,偶有几声人语或者狗吠。走在羊肠小道,两边是青绿的稻田。路边繁多的野花无拘束的肆意开放。突然一只拳头大小的青蛙从陆信诚前头跳过。它懒洋洋地瞟了一眼陆信诚尔后不紧不慢地蹦走。一切都是别样的新奇。大概就是诗人笔下的田园生活。
梁意珂往最西侧的一户人家走出。陆信诚知道那家便是目的地。红砖黛瓦,三间屋子。旁边砌着一间南房包括厨房还有浴室间。
家里没有人,梁意珂带着陆信诚走到屋后的菜园,果然看到二老在拔青菜,“爷爷,奶奶,我的一位朋友来看我。晚饭就吃中午的剩菜就好。用不着再弄了。”
梁奶奶指着梁爷爷说,“你爷爷他突然想喝菜粥。”她看到梁意珂身后的高个子,面相俊俏的男孩,吃了一惊,“男孩子朋友?”
梁爷爷插口,“男朋友?”
“才不是,”梁意珂说,“爷爷,只是朋友。”
梁爷爷嘀咕,“这是第一次有男孩到家里。还敢说只是朋友。”
“我先带他回屋。”梁意珂把陆信诚带回屋,“我家简陋,也没多余的空间。只能给你打个地铺。要是你不想住,就算了。”
陆信诚急忙说,“我没意见。”
梁意珂没看他,进屋找出凉席铺在水泥地上,再放上凉枕与薄毯。把落地扇开到三档,对着席子吹,弄完后,说道,“你休息吧。”便走出去了。
四天来,每一天睡着的时间超过三小时。那晚在江边便下决定去弥补梁意珂。用她能接受的方式去补偿。既然是他惹下的,他必须要承担起责任。第二天一早打电话给梁意珂,却是郭芷蔷接起,还被告知梁意珂出去旅游散心。他敏锐地觉察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无论他再如何盘问,郭芷蔷的嘴都像河蚌一样死死闭紧。只字不再透露。
陆信诚只好托朋友去火车站,航空公司,汽车站去查梁意珂的出行。忙了整整一天才知她是回了老家。又开始查询她老家的地址,扑了个空门。幸好得梁意珂的父母告诉他,梁意珂是去了爷爷家。于是陆信诚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桃溪村。
随着他得到的梁意可的资料越多,这个女孩在他的心目中越来越鲜活,越来越特别。她从小成绩优异,刻苦认真,非常努力才能考到f大。为人低调,风评很好。会进入演艺圈完全是偶然。跟他最初的想法一点都不同,甚至相反。
大约因于此,他的愧疚感翻倍增加,才会像得失心疯一样追到桃溪村。他一生之中从未如此亏欠过人。或许是良知使然,或许更多的是骨子里的骄傲驱使他一定要完满地解决此事。
意外的受伤,陆信诚以为梁意珂会仍由他自生自灭。她还是带他看医生,带他回家。陆信诚躺在凉席上,望着堂屋中间的椽木上贴的红字,手抓住毯子边缘,他越来越觉得梁意珂是个谜,让人看不透。
梁意珂同爷爷奶奶在厨房吃晚饭。爷爷问,“你那位朋友呢?”
“他在睡觉。”
“那给他多留点。”奶奶说,“男孩子胃口大。”
梁意珂点头,“我知道。”
爷爷不死心,有试探地问一遍,“他真不是你男朋友?”
“真不是的。”梁意珂喝完最后一口粥,走到水池把碗洗掉放进橱柜。“我去洗澡。你们吃好了,就出去转转。我来收拾桌子。”
出来浴室后,梁意珂用毛巾擦着头发坐在院子里。身后的堂屋漆黑,传来低不可闻的呼吸声。爷爷奶奶出去到老友家串门。她在思考,陆信诚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会不会是不怀好意的诡计?
拿出手机给郭芷蔷打电话。
郭芷蔷的声音传来,“小珂。”
“陆信诚来了我家。”梁意珂问,“你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郭芷蔷低声说,“他知道你为什么必须留下这个孩子了?”
梁意珂手抖了一下,稳住声音,“怎么会?”
“沈朝因去找陆信诚算账时,不小心泄露的。”
“·······我明白了。”确实师兄的作风,直来直去,愤青的性格。
郭芷蔷问,“你打算怎么做?”
梁意珂缓缓地说,“先探探口风吧。”
陆信诚醒来时,对所处的地方迷糊了一阵,才记起这是梁意珂爷爷家。他坐起来,月光透过纱帘射进屋内,水泥地面像是披了一层白霜。他走出去,惊讶地发现梁意珂竟然坐在门口,抬头看向远方,不知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梁意珂在陆信诚推开纱帘时就察觉到了。
陆信诚站在她旁边,“这么晚了,你该去休息。”
“没那么晚,才九点半。”梁意珂回答。
陆信诚吃了一惊,“这么早?”四周静悄悄,只有月色,虫鸣蛙叫。没有月光的地方,好似浓墨般化不开的黑。都市里的人都习惯晚睡晚起的生活。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村生活不同。
“我想和你谈谈。”这是梁意珂第一次主动要与陆信诚谈话。
陆信诚以为这是好的现象。他爽快地应道,“可以。”
梁意珂问,“你这么费心要找到我,是为什么?”
陆信诚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要是我说,我是来挽救我坐下的错事。你会怎么想?”
梁意珂沉默了会,“你想让我原谅你?”她眼睛弯成月牙状,却是泛着冷意的笑容。“你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现在我就能确定地告诉你,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
陆信诚愣住,哑口无言。
“明早就跟丛叔一起出山。他的是三轮车,不会颠簸。也就不会影响到你的伤势。”梁意珂换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她的安排。
陆信诚还是没说话。沉默到梁意珂不耐得站起身想要走开。刚走两步,就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那么恨我,为什么一句怨言都不曾对我说过?”哪怕她说过一个字,也许他也就不会误会得这么深,会做得这么错。伦敦之夜过后,风平浪静。她怀孕是被向皓曝光的。连可能不孕的事实都是从沈朝因口中得知的。她从头至尾都不曾主动说过一点点的事实。
梁意珂脚步站住,没回头。陆信诚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还有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我无权无势,你陆家三代官家。你叔叔甚至是朝廷高官。生活不是侦探剧,不畏强权只出现在小说里。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我不过是可以随意玩弄的女人之一。你说我还能怎么做?”
“·······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衣冠禽兽的人。错事已经不能挽回,但我可以纠正将来,保证你的生活不被伤害。”陆信诚沉默一会,幽幽地说,“你现在一定在嘲笑我假惺惺,然后指着我的鼻子对我说,你什么都不要·······无论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我都下定决心要补偿你。如果你自己不提,那么就让我自己发现。”
梁意珂回过头望着他,“陆信诚,陆三少,你是怎样的人我没兴趣。我现在对你唯一的请求就是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在一切之后,再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两个只能站在天枰的两端,当一世的仇人。我不需要你主动跨过来。因为这样不仅不能帮到我,甚至还会把我现有的生活变得更沉重。”
陆信诚认真地听着她的话,心疼与自责交杂,五味杂陈。低低的控诉声,一字一字像子弹一样钻进陆信诚的心脏。陆信诚才真正意识到她压抑表面下的真实情绪。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再说,现在这种低姿态的样子一点都不适合你。”梁意珂说完,打开帘子进屋去了。
独留陆信诚在无边朦胧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