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七公子无罪释放和要成亲的消息在一日之内传遍江湖。菊桂飘香的那几日,北至玉门关外白云城,南至海滨盐帮总舵,无论荒郊雪原,还是皇城大内,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漫天扑棱翅膀的信鸽。
从来没有什么消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通达江湖无人不晓,当真如神话一般。
以至于众人纷纷猜测,花家这是出了多大血本雇白鸽帮来宣传花满楼的婚事,虽然,实际情况是因为白鸽帮主的天生八卦,再兼寿宴之上惊鸿一瞥,对龙葵青眼有加,因此特意“免费”将两人大婚之事通达四海。
花家乃天下首富,又在江湖上人缘不错,且无论家世品行,从那个角度来说花满楼都是江湖中少有的君子;而不管那场紫禁之战是“诳世”还是“旷世”,龙葵终归还有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如今两人大婚,也可算小震江湖大事,如此郎才女貌珠联璧,再加上白鸽帮主的好心“帮忙”,谁好意思装作不知道?
因此,诸如什么亲戚好友、世交故人、往来客商、花满楼的追随者、小葵的仰慕者、路人甲乙丙纷纷前来贺喜,真有要把花府门槛磨烂的态势。
当然,一曲和谐中,总有那么一两弹错的弦音扰人,即便是天作之合,也未必会受到所有人祝福。
譬如现在,京城的某个角落里,某个一袭明黄袍子的男子,一仰头看见云彩里飘过的曲线优美的信鸽,便觉一腔无以言状的怨气直贯灵台无处发泄,以至于在冲动之下,下令御林军将经过皇城的白羽鸽全部射落。
后来的后来,有人对此行为总结为“恼羞成怒”四个字。
当然,潇洒惯了的白鸽帮主可不像利益盘根错节的花家有那么多顾虑,那一位可不知道委曲求全是怎么写,对造谣生事却在行的很。
于是,在莫名其妙损失八十六只信鸽的第二天,坊间除了花家七公子和龙葵姑娘成婚的消息,又多了一个传言,如今天下一片太平,可圣上朱棣两月间出入后宫次数屈指可数,又子息甚少,真不知是不举还是不行……
所谓空穴来风,当传言人尽皆知,人人传诵的时候,假的也会变成真的,朱棣到死也不知道,后世那些编排他男性尊严的野史,祸起源于一群倒霉鸽子。
却说龙葵待嫁江南,一方面欢喜,一方面又担心此番朱棣计划落空,是否会找花家的麻烦,她甚至不敢想像未来,唯恐有一天又会同哥哥分开。
此刻她还不知道花满楼已经用了他原本不想用的手段,让朱棣不得不重新考虑皇位稳固与花家的关系。
只是这一次,花满楼用的不是退让,而是胁迫。
人都道花满楼善良,谦谦君子,如虹如玉。二十年来,甚至连花府的下人都没见过这温润公子有过疾言厉色,即使对刺瞎他双目的铁鞋,花满楼都能大度包容,很难让人相信,或许也很难让人接受,这样的男子会同胁迫两个字产生任何联系。
但唯有陆小凤能懂,因为他亲眼见到花满楼入狱后,花老爷花夫人在人前强作坚强的孤苦;亲眼目睹小葵双目失明后,花满楼那种不得不面对的痛苦;亲眼见证朱棣对花家的步步紧逼。
花满楼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小葵,还为了整个家族不至于灭门。
就在花满楼出狱的第二天,花家一改往日生意上的逐步收敛,隐藏锋芒,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巨资收购了江北近六成以上的银庄,花家不屑于库房中有多少存银,更不屑于天下首富的名头,花家只需要孤注一掷,成为整个市面上流通信誉最高的银票兑换钱庄。
花家本来只是在江南根基深厚,如今造出这样的声势,成为整个大明百姓中人尽皆知的钱庄掌柜,实在是朱棣所漏算的。
因为如此一来,朝廷若是强行动了花家,势必会引起民众恐慌,那种万万人疯狂抢兑银子的场景,相信没有人会比朱棣更不愿意看到。
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多百姓要的不过是安居乐业,有时候终其一生才攒下不过百两纹银,皆存进花家的钱庄,试问又有谁能做到面对钱庄一朝更主甚至查封而无动于衷呢?
就算到时候有帝王出面保证,朝廷绝不会昧下百姓的钱财,只怕也未必会让所有人信服。
再说世上从来不乏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若是有人趁乱恶意煽风点火,让百姓误以为自己半生心血皆付诸东流,只怕到时候除了疯抢兑换银票,连浑水摸鱼、明抢钱庄、甚至起义这种荒唐事都会出现,朱棣刚登基不过四年,怎经得起这种变动?
而花家在江北收购的那些钱庄,都经过精挑细选,全是朝中掌权大臣存放家当的地方。他们比普通百姓更不愿意看见花家倾塌的场景,因为没有几个官员能真正做到两袖清风,若花家一倒,整个银庄必然充入国库。
相信他们谁也不愿意让皇帝见到自己账面究竟有多少银两……更不会甘心从此同自己“搜刮”来的那些金银宝贝们“天人永隔”。
在民心已失的境地下,若是闹得连官员都无心上朝,只为扳倒一个花家,朱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最可怕是朝堂政治经济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忧而易出外患,北方鞑子历来虎视眈眈,若是趁乱兴兵,朱棣这皇帝可真就做到头了。
因此,朱棣不得不重新考量自己同花满楼的关系以及大明同花家的关系。当真是稳操胜券么?今日看来倒不见得,还是用势均力敌来形容比较妥当。
那么花家如此可算卑鄙么?当世恐难说清,大概需后世评判吧。
其实从花满楼本心中,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愿用这样的手段去处理同那个帝王的关系。名利财富,从来不是花满楼愿意付出心血去追求的。然而时至今日他才晓得,自己的父兄何尝不想过的轻松一些,可真正放下这一切的时候,前路除了自由二字,还有死亡二字。
花满楼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同小葵的未来,他是花家的子孙,即使违背本心,也必须在家族面临倾塌之时,做出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阴谋与心计,大概是花满楼生平最恨的东西,此刻却不得不亲自去践行,胁迫那个帝王,不得不放过花家。
好在从此以后,为了皇位的稳固,朱棣大概是不会轻易再动花家。他也可以安心将家事甩给几位哥哥,同小葵从此相守相伴,春幕品茶,夏日听雨,秋来登高,冬雪寻梅。
只是有一点,他永远也不会让这女子知道花家曾经的所作所为,他宁可小葵只晓得龙椅上那一人的丑恶。
北风其凉,雨雪其。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诗经中的绝妙好句,却总隐隐含了些无奈凄凉。好在江南钟灵毓秀之地,少有风雪摧残,终得佳人携手同归之日,也是良辰美景,天遂人愿。
正红颜色凝厚端庄,累坠珠玉,表面一层薄纱柔亮触手温凉,绣凤描龙,华贵精雅。虽然小葵看不清,却也知道这嫁衣一定很美,铜镜中的容颜更美。
小葵很少描画妆容,可今日是做新嫁娘的人,怎能不好好妆扮,花夫人特意请来乌嬷嬷做喜娘,外并七八个小姑娘帮小葵梳妆,本来就是如星辰般耀眼的姑娘,如此更是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个梳着双髻年龄尚小的姑娘握着琉璃玛瑙梳,无不欣羡的开口,
“少夫人好美,是不是每个新嫁娘都这样迷人,只是,少夫人,这根碧珊瑚的簪子总是同嫁衣不太配,奴婢为您换成大红珊瑚如何?”
只一句,瞬间那铜镜前美的不似凡人的女子凝眸盈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