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七月,暑长夜短,帘外更漏已过三更,正值黎明前最黑暗之时,也是最容易让人心生忧怖之刻。
紫微阁,乍闻瀚海玉佛被盗,众人脸色各异,有的一脸高深莫测,譬如金九龄,此刻他已认定了可怜的苦戒大师就是凶手,正在纠结着要不要抓人;有的一脸黑线,譬如苦戒大师,他n年前便想一睹瀚海玉佛风采,如此算是彻底没戏了;有的仍旧吊儿郎当,譬如陆小凤,尽管他极力想表现的正经些,骨子里却是脱不掉的放浪不羁,
当然,最悲催的莫过花老爷,此刻他正虚弱的扶着桌沿,用一种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声音叹息,
“唉,他来了,铁鞋真的来了,这该如何是好,我花家该怎么向朝廷交代……”
一语道不尽辛酸,让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当真颠覆了在密室中“狂霸拽”状态。
花满楼自然知道瀚海玉佛对花家的重要性,只是,当他察觉到陆小凤那一瞬轻微的呼吸变化,便知道这四条眉毛一定在强忍笑意,原本凝重的心顿时轻松下来。
若非掌握了万无一失的线索,这只凤凰才不会这么沉得住气,笑的这么得意。
“爹,你放心,铁鞋大盗一定还没离开桃花堡,儿虽目盲,但感觉不会错……这多年恩怨,总要有了结的时候,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为花家分忧。”
花满楼是至孝之人,手中折扇缓阖,温声宽慰花老爷,却感觉那双一直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小葵。
花满楼看不见,所以他永远也不知道那个总是带着鸢尾花香的女孩,此刻是用怎样一种眼神凝望他的眼睛,
“小葵?你怎么了,呵,别担心,别为我担心,好么?”花满楼从来这样温柔,察觉的到龙葵哪怕只是微弱的情绪波动,
“哥哥,我不担心,小葵只是心疼而已……哥哥从小被铁鞋大盗刺瞎双眼,看不见花,看不见星星,看不见小葵,只听窗外风吟雨萧,闻远山木樨香露,这样浅薄的要求,便是快乐,哥哥,小葵心疼……”
龙葵的声音很轻,仿佛窗外黎明前的薄雾,笼在众人心上,那伤感朦胧的让人心酸,
“哥哥……以后,我可不能再让你伤心了。”
不让你伤心,情人间的繁复华丽的甜言蜜语,怕是没有比这几个字更简单的,恐怕,亦是没有这句承诺更难做到的。
有时候,因为我爱你,所以可以伤害你;因为不能让你伤心,所以即使我爱你,也只能离开你,哪怕离开你的归宿是死亡。
花满楼只是微笑的理理龙葵的头发,却并不再答。本来龙葵的才情貌美,在寿宴间已让众人钦赞不已,如今对花满楼这般用情之深落在众人眼中,更是令人感动。
尤其豪气如鹰眼、袁飞之辈,本就痛恨铁鞋大盗作恶,如今听了龙葵一袭话,更是在腹内酝出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恼,
“小王八羔子的铁鞋,让老子逮住非扒了这厮的皮!”最先沉不住气的却是一向老成的袁飞掌门,只见他恨恨道一句,扒皮这两个字在他口中说出尤为怕人,因为,袁掌门学武前可是杀猪的。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铁鞋不下地狱谁下!”苦戒大师合了合手掌,晃着脑袋道,
“大师就是仁慈,哼,这铁鞋要是落在我鹰眼老七手里?我非把他腌在海盐里做成咸肉干!刷一层盐刷一层油,烤熟剁碎了喂鲨鱼!”果然不愧是盐帮帮主,让人光听都觉得j的慌,
不过要说最经典的还属乌金镖同志,他那双青黑眼睛尤为消肿,一脸正义,
“各位仁兄未免太过残忍,要是交给乌某处置……乌某最多将他身上所有带窟窿的地方全填平揍青而已。”
这话说的是真轻松,然细细咀嚼,一定会让人萌生一种寒津津的感觉。
花满楼知道龙葵此刻一定是一脸的似懂非懂,忙轻轻用折扇遮住小姑娘的耳朵,不许她听这些浑话。倒是惹得金九龄摇头一笑,轻声冲陆小凤道一句,
“花满楼对龙葵姑娘还真是护的紧,若是今日种种皆由当日一双眼睛所换,铁鞋大盗似乎也就没那么可厌了。”
陆小凤摸摸自己那两撇胡子,环视一周似笑非笑,
“可不可厌的倒不重要,只是金捕头,你看诸位仁兄如狼似虎的模样,你要是铁鞋你怕不怕?”
金九龄听出陆小凤话中有话,循着目光一一望去,霎那间心中有数,
“自然会怕啊,何况恐惧这种东西,不是有面具就盖的住的。”
到这一刻,金九龄才发觉自己一直怀疑的苦戒大师根本是场笑话,从袁飞掌门抛出扒皮的言论开始,神医宋问草的嘴角便在不停的抽搐,直到鹰眼老七详细解析完鲨鱼食的制作过程,宋神医已经有点站不住的感觉,既至乌金镖尾音落地,宋神医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紧紧抱着胸前的药罐子,仿佛身子一缩就能钻进去一般。
“纵然你我意料没错,可惜手上空空,又该如何?”金九龄颇有些无奈,铁鞋大盗是谁已呼之欲出,可惜即便明知真相,也总得讲究个证据,仅有推测如何服众呢?
“那还能怎么办?等呗,一个人在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总会有动作,有动作便会有破绽,尤其是在最得意的时候。”
尽管花老爷没说,陆小凤仍旧知道真的瀚海玉佛尚未被盗,因为朱停委托他救出老板娘之时便已言明密室前后两部的秘密,他也只将一半机关告知前来盗宝的贼人。
等,陆小凤不过是想来一招绝处逢生,待铁鞋大盗费劲心思机关算尽,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之际,再一举颠破他的幻想。
所谓精神上的绝望,就像原本摇摇欲坠悬崖的孤客,苦苦攀岩好不容易够着崖顶,却被站在峭壁上的人死死踩住一双攀爬的手,鲜血横流,骨骼近断,飘忽无定,痛苦不已,掉下不去,也再也爬不上来。
这也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甚至殒命更可怕。
金九龄深深看一眼陆小凤,
“我以为乌金镖够狠,陆小凤,我从来不知道,你也是狠辣的人。”
陆小凤淡淡一笑,依旧放荡不羁,
“我何曾狠辣?比起害花满楼毕生难见光明的那位,金捕头的赞誉我可担当不起……不过论起狠辣,比起那位以一尊玉佛遗失,便欲诛人满门的槛内迷徒,铁鞋怕也望尘莫及。”
“陆小凤,你真是谁都敢说,我可什么都没听见。”金九龄转身踱步而出,陆小凤的意思清楚的很,大概也只有不要命的凤凰敢用槛内迷徒这四个字来形容真龙天子了,自古以来,大凡敢说真话的,一般都成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