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肇安把书一本一本收进纸箱:“以后都放进书房,不用再搬了。”
乔樾正在收拾毛笔:“嗯。”
书架上有个木盒,宁肇安取下来看,是酸枝木砚盒。他打开盒子掀开绸缎,看了看问:“这东西哪来的?”
乔樾伸长脖子望了一眼:“小心轻放哦!宝贝来的。奶奶说我出生的时候,她学生送的。还说以后给我当嫁妆。就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故事,也没空钻研。”
这砚确实好用,储墨不涸,发墨也快,而且不起泡,不伤笔,写起来特别舒服。奶奶留给下的东西,她珍之重之,只用过几次,平日都宝贝一样收在书柜里。
吃饭时间都快过了。她拍拍手站起来,摸摸肚子。
他俯首亲她一下:“桃红柳绿。”
“知道啦。”
等她走近厨房,宁肇安取出砚台。
原来是一方端砚,古朴隽雅,跟他手掌差不多大,石色中隐隐透出一股碧气。质料坚密,手感细嫩水润,指头摁上去会出现浅湿的水印,像冬天呵气成霜,过了一会儿又慢慢消失。
砚雕成荷叶与莲蓬的样子,叶脉鲜活。有片荷叶一直蔓延到砚台的背面才卷缩回来,被虫蛀了三五小洞,惟妙惟肖。
砚体上有十来个石眼,是难得的稀罕物,可惜大多是没有核的,真正的“缺心眼”,有的雕成珍珠,有的雕成莲蓬,滚圆可爱。
最惹眼的是砚池当中微微高起处,石眼比其他的都大,圆润皎洁,犹如皓月当空,照彻澄宇。
美轮美奂。的确是罕见的一方宝砚。
宁肇安想起幼时母亲教他读过的一首诗: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当时年纪太小,哪里读得懂?莲子有什么好弄的?只惦记着快点背完,好出去玩。
大了以后才知道,这是首情诗。读过了英文、法文情诗,看遍了所有风情,才发现,最美的情诗,原来在中国。
那样含蓄真纯的感情。他几乎以为自己不可能遇到。
幸好,一切都很完美。
他把砚台翻过来看,上面镌刻着管道n的署款和钤印,仍然可辨。
他盖好木盒,却并不急于放回去,眯着眼睛抬头看着窗外。
很多年前的事了。
如果没有记错,另一方砚是紫端。
传说是同一块石头,开出来一半紫一半绿,都是带眼的,索性做成了一对。
绿的,被雕成荷叶莲蓬。紫的,石眼很活,清亮灵动,所以雕成游龙吐珠,寓意吉祥,造型同样以简洁大气取胜。底面是赵孟\的铭文和署款。
这样好的一对砚,母亲居然要送人。
开玩笑,那对鸳鸯端砚,系由李少微历时三年打造而成,李煜的心爱之物,又辗转被赵孟\和管道n夫妇所藏。
最好的当然要自己留着啊。要送就送那个比较差的吧。
宁肇安把紫端藏了起来。
母亲气得拎他耳朵:“家里的砚台上千,你藏哪个不好,偏要藏这一只。这两个是一对,襄助姻缘的,从来都没拆开过,这下只剩一只叫我怎么好送人?快点找出来!”
他一口咬定没有见到,打死也不交。母亲没办法,仓促之中只好送了那只绿端。
其实只是一时小孩心性,没过多久连他自己都忘了。
再后来读书,出国,更想不起来了。
直到有一年除夕大扫除,赵姨才从堆满灰尘的鞋盒子里把那个木盒找出来。
这一藏可藏得够久。足有十几二十年。打开来看,砚台还在,石质坚润。
“肇安,宁肇安,吃饭啦!快来帮我摆碗筷。”乔樾在厨房里叫他。
“来了。”宁肇安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他看见乔樾穿一件浅色针织衫在厨房里忙碌,心里涌起不可思议的温暖。他伸出手指在木盒盖上慢慢摩挲,木质细腻。
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她?还是留着以后慢慢讲给她听?
等着她发现的东西还多着呢。日子还长,不急。
他捧着那方砚,默默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