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起床开始,乔樾就每5分钟看一下手机,在不断的期盼和失望中度过。
如果林霏白像那只蜻蜓,点完水就飞走了,那她就像那池春水,这么多天一直被撩拨得涟漪圈圈。
经过3个楼盘广告,2条促销信息的轮番调戏,上午10点多终于收到他的短信: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单独地约她。顾不得矜持,很快回信,打了一个笑脸:“:)当然。我们几点钟见面?”
“喜欢什么时候?八点?七点?我来接你。”
“八点可以吗?到我家来接我?”她想了想,加了一句:“路上不用急,我等你。”
真的。都等那么多年了,不在乎再等下去。
他回了一个笑脸:“:)好。”
廉姐匆匆走过来:“小乔,什么事笑那么开心?快来,有大事找你。”
乔樾跟着她到了总裁办的外间,廉姐拿给她一张字条:“海滨地产的人今天要来辉昶参观考察,门口的欢迎牌,宁总说打印的不好看,要换洒金笺,叫你用毛笔写上去。纸都准备好了,你就照纸条上这几个字写吧!快动笔吧啊!不然来不及了!”
乔樾措手不及:“不行啊!我不会!公司肯定有高手,我……咦?谁说我会写毛笔字?”
廉姐哪里肯罢休,把毛笔往她手里一塞,安慰地说:“来不及了,快写吧!宁总说的,反正就你了,写也得写,不写的话画只咸鸭蛋也行。你别急啊,我先去给你找几本字帖来。”说完就走了。
只剩她一个人站着发呆。
反正是赶鸭子上架,心一横,咬牙撸袖子上阵。她调好墨,找几张报纸练了练手。
上好的善琏湖笔,锋毫圆健,弹性十足,出乎意料地很快找回了感觉。
廉姐捧着一叠字帖进来,见状诧异地抬抬眼镜:“咝……我说小乔,你这还叫不会写啊?年轻人,做人要厚道!太谦虚就是虚伪啊!”廉姐面相严肃,其实混熟了也不时会开开玩笑。
乔樾很不好意思,又有点高兴:“那个,我也是好久没写了,都不记得这回事了……”
廉姐欣赏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哟”一声指着时钟说:“快点!海滨地产的快到了。你这就开始写吧,我去外面准备一下。”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偌大的办公室安静下来,空无一人。
她握着蘸满墨汁的毛笔,低头轻轻抚摸那方端砚。
时光彷佛倏地回到了从前,而她还是那个扎着羊角小辫,坐在奶奶身边练字的小丫头。
脱掉西服外套,仅穿一件修身的薄衫,深吸一口气,凝神片刻,果断提笔落在洒金徽宣上。
不枉练习了那么多年的颜柳。虽然不及当年的三分之一,倒也不至于丢人。
洒金笺的左右下角各有些卷,她分不出手去压。
桌上又没有镇纸。刚好门这时候打开,她忙说:“廉姐,快来帮我压一下纸!”
廉姐走过来,从她身后两侧伸手压住纸的边角。她全神贯注写下去,丝毫不敢错神。回锋,悬针竖,间架结构……不疾不徐,胸有成竹。
屋内的空调大概有些不足,她跟廉姐靠得太近,廉姐的呼吸吹在她颈项上。她鬓边热出一颗汗,沿着脸颊落下,廉姐在一旁帮她轻轻擦去。
她撸着袖子,露出洁白柔细的小臂,写字的时候身体微微优美地进退,有一种柔婉的英气。头发挽成一个发髻,露出天鹅细长般的颈项,诱得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最后一笔收官。
纸上是极漂亮的行楷,繁体,筋骨舒展,刚柔并济。看在眼里,只觉舒服悦目。
乔樾满意地叹口气,情不自禁微笑起来。她终于想起来,她的字像谁。
她用肘捅一下廉姐:“好了!可以交差吧?我写字也是受了林霏白的影响。”
廉姐没有反应。
她奇怪地侧头去看廉姐,脑袋“嗡”地一大,炸得头皮发麻。
不是廉姐。
进来帮她压纸的,给她擦汗的,还有贴得这样近几乎把她搂在怀里的,像现在这样含着一丝莫名的情绪直勾勾看进她眼里的,不是廉姐。
宁肇安。
她腿都吓软了,话也说不清楚:“那个,总裁,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宁肇安早已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纸上的墨迹:“干了就拿去门口。客人就快到了。”打开里面的门,又转头对她说:“中午和海滨的人吃饭,你也列席。”说完走进去关上了门。
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乔樾走出总裁办外间。
发生过什么事吗?没发生过吗?摇摇头,没走出几步,她自己都糊涂了。
海滨地产来了七八个人,都是高层,有的男士不仅相貌堂堂,还很年轻,看样子也就三十出头。
宁肇安亲自出面,热情接待,参观完又安排他们到海螺餐厅午餐。
海螺号称是国内第一家以螺为主题和食材的餐馆,各种闻所未闻的海螺触目皆是。据大堂经理介绍,种类超过1000个,连洗手间都装着丝绒展柜和海螺族谱。
双方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枝型水晶灯边缘挂着一圈大小相同的凤尾螺,她数了数,足足有16只个。螺壳与灯光相辉映,有一种怀旧的华美。
她不明白为什么把她拉来陪客,除了埋头吃东西,只好赔笑脸。满桌就她一位女宾。
女宾没有酒喝,只捧着一杯酸奶。
席间对方有个人忽然开口:“真是失礼,还没请教这位女士怎么称呼呢。”
说话的就是那位“相貌堂堂”,笑着递了张名片:“我姓钱,英文名叫money。”
乔樾忍不住笑,也双手递了张名片过去:“hello,mr money,我叫乔樾。”细看他名片,头衔上印着工程部总经理,再一看:“咦,钱总,您的名字取得好,‘钱正赚’!真是适合从商。”
海滨地产的人纷纷喷茶、喷饭,宁肇安也忍俊不禁,用食指横揉着鼻子,咳嗽两声,对乔樾说:“你再仔细看看。”
定睛一看,原来不是钱正“赚”,是钱正“谦”。这下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对方有人叫起来:“我们海滨赫赫有名的钻石王老五,今天总算有人修理了!这位女士出手不凡啊!”
众人哄笑,乔樾一下子脸烧起来。
宁肇安笑着说:“冲撞了钱总,你就敬一杯赔个礼吧。一杯为限。”
上司发话,乔樾只好举起杯子:“对不起,钱总,您的名字太旺财了,金闪闪的money耀花了眼,您大人有大量……”
钱正谦举起杯子:“折煞小弟。我哪有这个胆子,敢当着宁总的面摆谱?赔礼就不必了,我十分乐意又多一个吉利的名字。既然宁总说一杯,我们就一杯为限。我先干为敬,乔经理,很高兴认识你!”说完仰头饮尽,杯底朝乔樾一照,笑容亲切。
大家都看着她。
乔樾干笑两声,尴尬地端起酒杯慢慢喝光。
钱正谦兴致盎然地看着她:“乔经理,今天可是七夕,希望没有耽误你这位大美女与心上人的约会啊!”说完举举手中的酒杯。
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几句。她赶忙举起茶杯:“钱总太客气了!能和海滨的精英煮酒论英雄是一大幸事,就算是有约会,也是要把约会推掉的,对吧?”
海滨地产的人起哄。怪不得八仙过海都要搭配一位何仙姑。有女士在场,气氛容易活跃起来。
钱正谦笑笑:“哦?那真是罪过。乔经理,你的心上人也在辉昶吗?”
“这可是秘密。”乔樾脸还有点红,“我可以不说的吧?”
海滨地产的人不干了,又开始纷纷起哄。
连宁肇安都说:“你还是招了吧,你不招,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停了一停,又微笑着说:“况且,这个事情,连我也很好奇。”
无故被出卖,腹背受敌,她简直恨透了宁肇安。
可是毫无办法,只能无奈地笑笑:“好吧,我就招了。”
她想起来,林霏白是辉昶明媒正娶的艺术顾问,当然也算辉昶的人,于是点头说:“是,他,我喜欢的人也在辉昶。”既然开了口,又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他很能干,对我也很好。”
她埋头吃螺肉炒饭,错过了宁肇安蓦然抬眸投来的一瞥,那眼里的惊讶与喜悦一闪而逝。
钱正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头喝那盅花胶螺头鸡汤。
汤汁纯白醇香,令人回味。
他放下小勺,抬头对宁肇安说:“宁总,辉昶真是不得了啊!不但业绩出类拔萃,还有乔经理这样的人才,”他停一下,转头看着乔樾,“千里挑一,太难得了。”
此话从何说起?难道因为七夕陪客户吃饭,就叫人才?
宁肇安笑得令人如沐春风:“哪里哪里!她也就一般,还经常犯小糊涂,让各位见笑了。来,我敬各位一杯……”
钱正谦虽然和其他人一起举杯,却并没有笑。
乔樾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人家夸她,他宁肇安谦虚个什么劲啊?还把她说得这么差劲,当着客户的面又不好反驳,实在很失面子。
宁肇安酒量惊人,不过没人敢跟他真喝。国内地产的高端圈层盛传一句话:辉昶的小宁酒量深不可测。千万别跟他拼酒,尤其是他不想喝的时候,惹毛了他会叫人拿出喝扎啤的巨杯,倒满白酒,一干到底,干完再来。
曾经有人不信邪,偏要一试高下。结果满桌的人都被放倒,宁肇安接着面不改色地指挥工作,跟人打电话谈拆迁补偿。
饭后送完客户,在电梯里,宁肇安说:“晚上有安排吗?下班先别急着走。”
她不解:“干吗?”
宁肇安瞥她一眼,又回过头去正视前方的电梯门。
直到电梯门打开,才轻咳一声,扔下两个字:“公事。”扬长而去。
剩下乔樾欲哭无泪。
出电梯的时候还被门夹了一下。倒霉之至。
乔樾打电话诉苦,徐砚君听说她跟林霏白有约,先是惊呼,听说她的加班惨状,说:“看看我,你就会觉得自己幸运了!我晚上去相亲!我他妈的都快相成专业户了,见过的男人都够开一个鸭店了!”
乔樾看看四周,小声说:“你知足吧你!好歹还有美食美男,我可是在这里被资本主义剥削!”
童贝洁的反应是懒洋洋的奚落:“怎么着?有帅气潇洒的上司陪着,故意来晒命是不是?我要是你,不管是那个艺术家还是上司,今晚就直接拖去正法了。也就是你,浪费资源!姑奶奶今晚孤枕难眠啊!算了算了,你们相亲的相亲,开会的开会,我自个儿找乐子去!”
本来想找安慰,结果碰一鼻子灰,乔樾心里更加火大。
发信息给林霏白,告诉他自己要加班,他回了一个笑脸:“:)没关系,我也刚好要耽误一阵。结束时给我短信?”
心里一阵暖意袭来。
第一次,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他对她的在乎。
如果,可以算作“在乎”的话。
晚上宁肇安倒也没有怎么为难她,所谓的公事,不过是楼盘活动的嘉宾邀请函,让她誊写好了交给他。
不多不多,才300来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