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侧门边,男孩儿从壁橱里拿出一件黑色的长风衣穿上,换了一个造型,又是另一种姿态——现在看起来倒真有几分职场人士的味道了!我笑,也取出自己的蓝色小羽绒服穿上,悄无声息地跟他走出大厅。
来到门口,我没有出入卡,正十分犹豫,便看到男孩儿招手让我跟上,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一间保安室。
保安抬头想要询问,他直接说:“刘昌平让我过来找一份资料。就是那个……”他报了一个资料的名字,保安便恭敬地起身找资料。保安一离开,他便带着我往里走,穿门进入里间,然后从里间的另外一扇门离开。
当我站在会所外面的时候,心里还觉得十分稀奇,问他:“刘昌平是谁?”
他说:“会所老板……”
“你朋友?
“我看过他的简介……就在会所大厅里!”
“……”
然后,他问我:“你有车吗?”
我这样子像是可能有车的吗?我可怜兮兮地摇头,继而把满怀期待的眼神投向他!
他点头,走到了马路边,拦下了一辆自行车。然后,两分钟之后,自行车的原主人打出租车走了,他跨上自行车,歪一歪脑袋,招呼我说:“上车……”
月光斜下,把他的身形远远投射到地上,拉成一片颀长的微暗黑影。我抬头,看他随意搭放在自行车上修长的手臂;看他噙在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浅淡笑意;看他被月色柔融了轮廓线条的英俊侧脸,不需要动脑筋,脑海里便自然浮现出四个字——洒脱不羁!
街道很宽阔,这条道路甚是僻静,路上过往的车辆行人不多,自行车轮压在路面上,压出一阵细密的“沙沙”声,像是一群啃噬桑叶的贪婪的蚕。
所谓“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大抵便是如斯境界吧!
我扬头看着月亮,有点贪恋,贪恋这繁华都市中,“一车独行”所创设出来的,某种难得之极的“动中之静”。
然后,这份难得的宁静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割裂了——
“站住……你给我站住……”
夜风中,一个多少有些凄厉的女子呼声绵延传来,震动空气,震得我的耳膜止不住地微微刺痛,转头,便看到一团黑影冲着我们的方向直扑过来。
我忍不住一声惊呼,下意识地伸手试图抓紧男孩儿,但尚未抓实,已经感觉一个巨大的冲力汹涌澎湃地压上了自行车。一个紧急刹车,自行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一阵干涩难听的“吱嘎”声,到底没能刹住,斜斜倒向一边。在惊呼声中,我的整个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脱离座位,斜飞了出去……
“嘭……”臀部重重落地,我觉得眼前直冒金星,然后,下一秒,一只温暖的手,毫不迟疑地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问:“没事儿吧?”
我歪头,看到男孩儿摔在旁边,一条腿还压在车轮下,看情形,似乎比我摔得还惨,却在第一时间向我伸出手来……胸中,忽然有种难言的温暖,我呲牙裂嘴地笑,说:“没事儿……”挣扎着坐起,反手,紧握住他的手,借力拉他。
“小杂种,你他妈没长眼睛是不是?你他妈……”那个横刺儿里突然杀出来,把我们扑倒在地的“罪魁祸首”摔在另一边,尚未坐起,便开始口无遮拦地大骂起来,粗话脏话滚滚而来。我看过去,见是一个四十上下、身材浑圆的中年男人,脚上一双油腻的橙黄色翻毛皮鞋十分醒目。
男孩儿皱眉,轻轻使力把压在车轮下的腿抽出来,拉着我一起站直了身体,方才放开了我的手,睨着一旁的“翻毛鞋”,冷冷地说:“闭嘴!”
“翻毛鞋”一愣,忽然抱着膝盖大叫起来:“哎哟、哎哟……撞死人了、撞死人了!”竟然在地上翻滚起来。
周围的行人见这边出了状况,渐渐汇拢过来。“翻毛鞋”见有人围观,更是叫得起劲儿:“撞死人了、撞死人了……”滚到我身边,一双肮脏的手伸过来,死死拽住了我的裤腿。
我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心里发毛,猛力地提脚想要摆脱,但“翻毛鞋”拉得极紧,急切之间,竟是摆脱不得。
慌乱间,又见一个女的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冲上来,大声吼着:“杀千刀的,在外面偷人,你不得好死你……”冲过来,见“翻毛鞋”拉着我的裤腿,愣了一愣,忽然动身,猛地冲向我,重重一巴掌扇过来。
我看着那只莫名“空降”过来的手掌,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一晃神,便见黑衣男孩儿提脚,一脚踹开了拉在我裤腿上的手;继而快捷无比地伸手捏住了女子的手腕,向下一拉、一扯,重重把她扭摔到地上,摔在“翻毛鞋”旁边。
女子在地上一躺,旋即大哭大骂起来,一时骂身边的男子,一时骂我们,哭得歇斯底里、骂得不可开交。
男孩儿却不再理他们,回头看我,微微皱眉,忽然迅速脱下风衣,披我肩上。
我一愣,下意识地拒绝,说:“不用!”
他笑,靠近我,低声说:“你裤腿上有破口……”
呃……
我不敢再拒绝他的衣服,只是觉得脸热,迅速低下了头,心脏犹自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翻毛鞋”似乎被旁边的女子震骇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举起被男孩儿踹得有些瘫软的手,又开始扯着嗓子大叫:“政府还管不管老百姓死活啊!这样地当街行凶……”
女子被他的声音催动,用更加尖利的声音哭骂:“你个杀千刀的,就知道吃里爬外,找骚狐狸……”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十分冷淡的声音:“要多少钱?”
男孩儿的声音似乎从嘴唇上逼出来,连我都没有听得十分真切,但奇迹般地,哭骂声瞬间消失了,地上的两个男女一起抬头看他。
男孩儿打开皮夹,抽出一小叠钞票,俯身递给“翻毛鞋”,说:“给我闭嘴,拿钱走人!”
“翻毛鞋”盯着他的皮夹,眼睛里闪动着贪婪的光,又叫了一声:“哎哟……”男孩儿立即抽回了一张钱。
女子见机极快,见“翻毛鞋”似乎还想说话,立即伸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从男孩儿手上接过钱,扯着“翻毛鞋”站起来,推着他往前走……待两人双双没入黑暗了,方又隐隐传来一阵喝骂:“死东西,老娘今天……”
周围的人见无热闹可看,三三两两地渐渐散去。
……
终于安静了!
男孩儿俯身从地上扶起了自行车,跨上去,似乎在检查车况。
我抬头问:“明明是他们无理,为什么给他们钱?”
“不是每件事情都必须去追寻一个终极公平吧?”他笑:“相较一个公平而麻烦的解决过程而言,我更看重的是时间!”
“你很忙?”
“好不容易约到美女,当然要抓紧时间喝酒!”他笑得十分从容。
呃……我的身上尚披着他的风衣,扬脸看到他的笑容,倍感温暖,有心说句“谢谢”,又总觉得分量太轻,想了想,抬头看他,笑着说:“请你喝酒?”
他笑:“那我一定要多喝一些……”歪歪脑袋,再一次对我说:“上车……”
终于再次坐上了他的自行车。这一次,我大约是被腹中渐渐漫上来的融融酒意温暖了身体,不再有丝毫犹豫,不再有丝毫迟疑,只想当真痛痛快快喝一场酒——同他一起!
说好了是我请客,所以,我们离开了那个高档次的酒会之后,在酒吧里喝的,反倒全是价格极便宜的酒。
我有些惭愧,他笑笑地说:“酒会太拘束!喝酒固然需讲究酒的品质,其实最重要的,还是一种豪放痛快的感觉……”
真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
我笑,给他斟酒,说:“我现在朝不保夕,确实请不了你喝好酒。不过将来……”有些迟疑地瞅着他——萍水相逢,一酒酬知己……还会有将来吗?
他却毫不迟疑地接话了:“将来,我一定好好让你出一次血,把这次欠下的好酒通通补回来……”
算是一个口头契约?
算是吧!
酒太香,头脑里有些沉沉的微醺;酒太浓,身体里有些绵绵的暖意!
说是要豪放饮酒,其实一开始,还是放不开,尤其是我,总有些拘谨。然而,酒这个东西,最是能够让人松懈面具……我俩的话题天南海北,似乎各不相关,却又总会在某些小细节上,不经意地,带出某种难言的默契。感觉很轻松、很温暖、很舒服……越来越随意!
说不清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我俩便突然暗中较上了劲儿,喝酒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大抵好酒之人,骨子里都存着几分“拼酒”的潜意识和争胜心吧?!
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喝醉过,从小到大,无论出于何种理由,在什么样的场合喝酒,真的从来从来也没有喝醉过,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一晚!
酒醉似乎是瞬间发生的!
我记得自己在天地旋转前的一秒钟,似乎还在跟他探讨一个诸如“什么是粗、什么是细”或者“花非花、叶非叶”之类的无比高深的禅宗问题——天知道我怎么会在醉酒之际如此高深?!
他似乎答了我一句话,但我的耳朵已经有些模糊了,听不清楚。
我听清楚的,是他略一停顿之后,忽然笑笑地看着我,说出来的另外一句话:“你输了……鲁西!”
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竟然知道我叫——鲁西?
我真的被这忽然从天而降的两个字砸中了,砸得晕头转向,抬头看了他一眼,试图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却终究只是在他那幽深复杂难懂的眼神中,慷慨激昂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