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代的明兰,是我的好友,不露半点背景身份,每天同我一起吃食堂,穿着跟我类似的t恤和牛仔裤,同我一起开开心心地往嘴里扔爆米花,看某种带颜色的片子,有了高兴的事情会找我分享,遇到伤心的事情也会不顾一切地把眼泪洒我肩上。
工作之后的明兰,同我之间关系微妙,彼此少了交流,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一身清爽干练的装束,俨然现代办公室里典雅的女性白领形象。
这一刻的明兰,却是穿着黑色的晚礼服,画着精致适宜的淡妆,携着十分淑女的手提袋款款前来,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有种罕见的妩媚,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何家上下一直视明兰为大敌,显然此次也没有事先同梁大小姐通过气,见到明兰时,同我一般惊讶,然而毕竟是累积数世的大家族,便是曾经目睹过她殴打媛媛的几个贴身家仆,见到她时,纷纷挪动脚步,悄无声息地朝着媛媛靠近,显然防着她再次伤害媛媛,脸容上却也始终保持着波澜不惊的镇定模样。
梁大小姐娇笑着迎上去,说:“明小姐果然给面子!”
明兰淡笑,说:“别的人也就罢了,既是梁大小姐亲自约我,岂能不来!”跟着转头,看我一眼,说:“西西你怎么也在这里?”显然也并不期待我的回答,说完话,便那样气定神闲地站着,抬头,挑衅地看着梁大小姐,始终不看粱湛和媛媛,也不看何先生夫妇,竟是彻底地无视了这几个人的存在。
粱湛抬头,看了明兰一眼,微微皱眉,视线扫过来,从我面上淡淡掠过,不带丝毫温度,随即淡淡开口,说:“今晚公司那边有要事……”
梁大小姐截断了他的话头,笑吟吟地说:“我做主替明小姐请假了,今晚,就算是皇帝下圣旨,也休想把我的客人抢走……”跟着转头,娇笑着对何先生夫妇说:“除非是伯父伯母厌弃我擅自请客,下逐客令赶我……”
何先生原本一直是一副事不关己、波澜不惊的模样,此时听到梁大小姐的问话,方如同局外人一般,打个哈哈,笑着说:“我们两家还用得着分彼此吗?梁丫头替我们请客,欢迎还来不及呢!”
何太太亦笑着说:“难得梁丫头开口。我原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你瞧得在眼里,十分在意的呢……”
明兰十分大方,根本不同何先生夫妇打招呼,见梁小姐伸手邀她,便径自落座。
我看着这架势,心中发紧,伸手牵媛媛,发现她掌心里满满的全是汗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挽着她,徐徐入席。
以为梁大小姐要在席间发难,不料她一路谈笑风声,引着大家说逸闻趣事,搞得整个宴席笑声不断,却不涉及正题。
宴毕,回到客厅,梁大小姐给了何先生一个眼色,何先生便笑着对粱湛说:“我这里有事情,湛儿过来帮忙……”
粱湛抬头看向梁大小姐,梁大小姐抬头看天花板。
粱湛脸上显出无奈的表情,又看了我一眼,神色依然淡淡,终于转身,跟着何先生去往书房。何
太太亦笑着说要找牌友搓牌,徐徐离开,如此,客厅里终于只剩下了丫鬟仆人并我们几人。
分别落座,添上各种茶水甜点,梁大小姐便挥退了客厅里候着的一大堆丫鬟仆人,十分亲热地对我说:“西西,麻烦你削水果……”
我心中一直忐忑,听到她吩咐,别无选择,安静点头,取出水果,认真削皮。
梁大小姐随手惦着蜜饯放嘴里尝着,这才徐徐开口,说:“西西,我看过你当年给我们公司做的翻译,一个本科生,又不是本专业,居然能有那样的水平,真是了不起!”
呃……
怎么夸奖起我来了?
不过……总比谈论其他事情要好!
我低头,微笑着说:“任何东西,不都是这么练出来的么?我那时候面临饿肚子的风险,不敢不尽心尽力,也算是无心插柳吧……”
梁大小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又一字一句问:“怎么你大学都没交个男朋友什么的吗?女人嘛,要想开些,自己赚不到钱,找个有钱的男朋友还是好的……”
忽然觉得汗流浃背,总感到她话里有话,我费力地思考着应对之词,尚未想好,便听到明兰十分自然地说:“西西大学的时候,曾经同金光谈过恋爱的,可惜……”看着我,目光中的含义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可惜我不知检点,勾引大歪,抢了你的男朋友是吧?!
我抬头,对上她难以捉摸的眼光,从心底涌起深深的无奈,嘴上却只能淡淡应着,说:“金光对我极关心,在我心里,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大哥!”眼见明兰干脆撕下一切的伪装,如此不遮不避,毫无顾忌地说话,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梁大小姐转瞬又转了话风,说:“当然了,如果交到有钱的男朋友,还能坚持自食其力,便是极为难得的品质了!不像某些人……”笑笑地盯着明兰。
明兰笑起来,说:“堂堂梁家的掌门小姐,什么时候说话也如此藏头露尾了?”
梁大小姐从我手里抓过一个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说:“说起来,现在的男人可也真是要不得,随便开个什么破公司都请女秘书,其实都是些变相的情妇。可话又说回来,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种事情,大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若不是有那么多女人做春秋大梦,以为当女秘书是康庄大道,也不至于就把男人的心思撺掇成那样……”
明兰淡笑道:“我倒觉得有些人真心真意真实在。最恶心的,莫过于那种所谓的富贵人家,利用自己的财富地位造些没有爱情的婚姻,生生就是把人埋到坟墓里去,尸骨无存。”
我皱眉,抬头看媛媛,媛媛的表情却十分奇异,片刻后,竟然点头,附和地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仿佛忽然回过神来,立即涨红了脸,低头,轻声说:“我是说,无论女秘书还是那个什么……都是不对的!”
明兰呵呵笑起来,说:“难得何小姐还懂得这个……”
梁大小姐淡淡一笑,说:“我们这些个嫁不出去的,才是老小姐。你该称呼媛媛为梁太太!”
明兰抬头看着媛媛,神色暗深,片刻,笑起来,说:“是啊!真想不到,梁太太竟然恢复得这样好,想当年那个趴在阳台上……呵呵,啃砖头的味道应该很不错吧……”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口叫:“明兰……”几乎同时,听到梁大小姐笑笑地说:“全是鲁小姐的功劳!”
明兰盯着媛媛,神色间带着明显的鄙夷,听到我叫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渐渐黯淡,说:“西西你好强!我咨询过无数人,没有人相信她能恢复成这样……”
我见她如此说话,浑不考虑媛媛的感受,俨然将媛媛当做商品般品头论足,渐渐动怒,看着她,徐徐地,一字一句说:“我以为,人的爱和人的心,才是改变这个世界最终,也最重要的力量!”
是的,没有任何教学经验的安·沙利文(anne sullivan)可以将年仅19个月大便失明失聪的海伦凯特培养成作家兼教育家,不是靠了任何一种先进的教育理念,而只是因为无私的爱和长达五十年,不计回报的默默奉献。
我伸手,握住媛媛的手,示意她,我会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
明兰看着我,再看着媛媛,脸上忽地露出一抹讥刺,说:“听起来像是很伟大,很有道理哦!可惜啊,某个人明知道是别人的男朋友,还千方百计地织围巾寄过去;明知道是别人的男朋友,还硬凑过去,跟人同进一个房,同睡一张床……”抬头看着我和媛媛,忽地冷笑着说:“对了,我都差点儿忘了,你当时可不就是在她家?你们那份所谓伟大的爱,就是在她家床上,跟我男朋友培养起来的吧……”
“啪……”的一声脆响,有人被搁了耳光。
第一反应是护着媛媛,然而我抬头,只是无限惊讶地发现,那个巴掌居然是搁在明兰脸上的,而出手打人的人,居然是媛媛。
媛媛站起来,涨红了脸,愤怒地盯着明兰,愤怒地说:“请你出去……”
明兰捂脸,呵呵笑起来,说:“都学会打人了呀,真值得恭喜!”跟着起身,盯着梁大小姐,盯着我,恶狠狠地,一字一句说:“收起你们那副假模假样的嘴脸吧……一群贱货,披着件白衣服,便以为自己是观音下凡了么?脱掉衣服自己好好照照吧,看清楚自己的恶心模样……”拉开手提袋,取出一个信封,“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看着媛媛,一字一句说:“转告你先生,我辞职了!”跟着脸上显出一抹哀凉,一字一句说:“我风里雨里追随他将近五年,敌不过你请丫鬟仆人照顾他两个月。我敌不过你天生好命,但还是不得不说……你真的配不上他!”转身,昂首阔步地,大步地朝外走去。
书房里的人终于被惊动了,匆匆出来。
梁大小姐抬头看了梁湛一眼,忽地伸手,轻轻推我的胳膊。
手中的水果刀一划,刀锋割破了手背。
不过是割开了一个浅浅的口子,但事出突然,出其不意,我仍然忍不住轻轻地惊呼一声,看到那位刚刚从书房里出来的先生迅速变了脸色,几步抢到我的身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准备伸手抓我,却终于在即将触上我手背的片刻,顿住了脚步,将手臂硬生生地在空中转了个方向,抓住桌上,明兰拍上去的辞职信,多少有些不自然地说:“她、她辞职了么……”
梁大小姐笑着说:“是的呀!又叫又闹地,毫无涵养,一看就是粗鄙不堪之人,不知哪里养出来的脾气,居然跑到这里撒野。辞职了正好,落个耳根清净……”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书房门口,何先生盯着梁大小姐,目光中露出含义隽永的不尽感谢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