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明兰回来,对我说:“鲁西!我死了!”
我瞪她一眼,说:“很好!把你那个新款的mp4留给我。”说着话,眼睛已经非常不厚道地扫上了她的新款mp4。
她便扑上来抽打我,抽了两下,见我无反应,便坐到我的对面,手托香腮,撑起脸蛋,悠悠地说:“鲁西!今天下午,我看见了一个非常非常帅的男人。”
“所以呢?”我问她,十分不待见她那副花痴的模样。
“我、要、追、他!”她每个字都说得清晰准确,让我立即像是被蜜蜂屁股上的刺扎到,猛地跳起来,说:“丫的,你要敢抛弃了大歪,看我不劈了你。”
明兰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乖巧地说:“我只是遐想,真的,只是不小心遐想了一小下下而已。”迅速跳上对面床的上铺,捧起电话,亲亲热热地跟她家大歪打电话。
我刚听见她嘴里飘出甜腻的一个“伟”字,立即毫不犹豫地塞上了耳塞。
我是故意把那位同学称为“大歪”的。其实,他的大名叫姜俊伟,从五官到身板到气质再到……
都很端正,非常非常端正,端正到让人一看到就忍不住眼花缭乱,浮想联翩。
熟悉的人都叫他大伟!是我小心眼,玻璃心,斤斤计较,小肚鸡肠,所以,坚持而固执地叫他大歪。因为,其实原本,姜俊伟是我的老乡,是我的中学校友,是我从小到大毫无生气的少女生涯中唯一的亮色,是我无数次对月兴叹的憧憬对象。
我曾经在十四岁的时候,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潜入学校,敲碎玻璃,把贴在橱窗拦里的,他在运动场上驰骋的“玉照”偷出来,藏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一遍又一遍地“瞻仰”;曾经在十五岁的时候,在我生日那天,从冰箱里偷出一支大伯珍藏的香槟,注满我的酒杯,佯装他就坐在对面,对着月亮,微笑地对着空空的空气说一句:“cheers!”然后,伤风悲秋,感时应月,顺理成章地潸然泪下;还曾经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偷偷地抽出一张粉色的信纸,写上一句自以为充满了诗情画意,但其实本质上当然是全然不知所云的句子:“当你听到花开的声音,请相信,那是一个爱你的人对你爱的告白!”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便匆匆起身赶往学校,第一个赶到邻班的教室里,把纸条偷偷塞在了他的抽屉里。
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否发现了那张纸条,当然,曾经一度夜不能寐地希望他发现,后来,长大了之后,却又十分庆幸这个答案应该是“否”。
我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居心叵测地一直躲在暗处“觊觎”着他,“窥探”着他,一直窥探了长达五年之久,才终于赢来了打破僵局的时刻——我终于如愿同他考到了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学校,我们要一起到北方上大学。
还记得我掏出手机,终于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时,那种惶惑羞愧到想立即遁地逃跑却又隐隐兴奋的复杂心情;还记得那震荡在空气里仿佛歪掉的五线谱一般苍白颤抖的声音——
“喂……”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你,可不可以,跟我搭伴,一起到……北京去?”
他在电话那头轻松地笑:“呃!我已经订好了机票,是六号的。还有,你是谁?”
我“哦!”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早该想到的,他会坐飞机。
他的父亲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他家境优渥,在四乡八里远近闻名。
而我,虽然也在心底里沉淀着许许多多灿烂甜蜜的记忆;虽然也曾有过锦衣玉食,颐指气使,骄傲得近乎刁蛮的“小公主”生涯,但这种幸福,却最终随着十二岁那年,爸爸妈妈的双双移民而生生折断。
那一夜,吃过妈妈亲手烤制的生日蛋糕,爸爸把一个存折递给我,说:“西西!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
我默不作声地接过存折,心里酸得仿佛在坛子里浸蕴许久的泡菜,连冬日凛冽的北风都挡不住那种窒闷苦涩的气息,眼泪却一直储在眼眶里,固执地不肯落下。
第二天,我住进了学校,监护人也变成了在邻近工厂工作的大伯。
存折里是爸爸妈妈全部的积蓄。他们没有叮嘱我节约,因为信誓旦旦地保证,第二年便会接我出去。可惜,一年后,这个日期变成了初中毕业。再然后……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便习惯了每天睡前都拿出存折,把折里显示的余款仔细地看上一遍,再看上一遍。
一年又一年,现实的窘迫早已压低了我高昂的头颅,让我学会节衣缩食,精打细算。我去北方读书,当然,必定是坐火车的,而且,确定是硬座。
在这个世界上,乘火车上大学是一种最普遍,最正常不过的选择,并没有什么值得抱怨。只是,精心谋划许久的“同行计划”便这样脆弱而无奈地夭折了,当我独自坐在黑夜的火车上,听着轮子摩擦轨道发出的轰隆声,看着黑洞洞的窗外,一片片远山模糊的暗影,多少还是感到了几分恹恹无力,怅然若失。
经过一夜颠簸,终于到达了西客站。
我懒洋洋地站起,揉了揉眼睛,伸伸懒腰,提着行李,跟随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到站口,按照一个师姐事先的叮嘱,戴上特制的小红帽,目光四下逡巡,在密密麻麻的各色接人招牌中寻找“康宜市”字样,想不到,刚在一个白底的牌子上锁定了目标,迎头就看到了姜俊伟。
他热情地跨过无数人,直直朝我走来,接过我的行李,爽快地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以后有事,找咱老乡会啊!”
他可真是个人来熟,刚到北京便混进了老乡会。
呃!好吧!这个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画面,就是那个我期待许久,憧憬许久,王子与公主并肩前行的旖旎画面,就这样,不经意间,活生生地上演。
他拖着我的箱子,带着笑容,大步向前。
我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心中那团粉红色的小花朵啊!就仿佛秋天里的麦浪,一层一层翻开,一层一层铺展,一层一层叠加,层层叠叠,无边无际……
另外一个同乡赶上来了,看了我一眼,说:“哟!这不是鲁西吗?”
他侧身一笑,说:“原来你就是鲁西。我听过你的名字,咱们好象是校友!”
他的笑容依旧如阳光般和煦灿烂,只是,对上这笑容,一瞬间,我的心头竟然不可遏制地升起了一丝淡淡苦涩的微凉。
我暗恋了他五年,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把我的名字同我本人对上了号。
郁积多年不为人知的辛酸一瞬间涌上来,不知不觉便在心底化作了一柄自我保护的尖锐的利茅。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扬头,装出一副迷茫的模样,问他:“你确定你是从康辉中学走出来的?为何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看我一眼,似有些惊讶,随即微微一笑,继续拉着我的箱子前行,不再说话。
我发誓,我真的曾经在头脑里憧憬过一万次这样“意外相逢”的场景,为此,精心准备过十万句优美的对白,没想到,临到头来,终究只是说出这样一句幼稚笨拙伤感情的话。我为自己的失败表现大为恼火,也不说话,到了“迎新车”前,几乎是抢夺般从他手里愤愤夺过箱子,头也不回地跳上了车。直到车子驶动了很久,才终于小心翼翼地揭开车帘,偷偷回望一眼,但见一片人织如潮,车流若帆……
只是,终究就这样认识了。有了“老乡”这层关系,在一起吃过饭,唱过歌,互留了电话,便认识了!
我想,认识就好办了!我们终究会从相识,到相知,总有一天……会相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