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清出征了,京都之中在经过最初几日的狂风暴雨之后,却反而稳定下来。不过,只那几日几乎每天,都有人被带走审问,有的能回来,有的却只能去大牢里探望了。短短不到十日的光景,已经有多家勋贵获罪,京都的老牌勋贵眼看着就倒下去小半。
宁国府这些日也还平静,就连最爱胡闹戏耍的珍大爷都消停下来,再不曾在府里摆过戏酒。贾珍每每愁闷于此时处境的时候,就不免心中暗暗埋怨祖宗们。老老实实地不比什么都好,非得掺合进那些要命的事里,害的子孙们连脱身都难。
想当年,他爹贾敬好好的进士不去当官,躲进道观里炼丹修道,为的就是脱了那一层关系。可谁承想就是这样,到底也没能躲得过去。烧丹炼汞了半辈子,生生一粒丹丸将自己吃死?那就是人家对他宁国府,对他贾珍的警告啊。这事儿,不是躲了就行的!
这次的事情,虽然他没直接参与进去,可绝对也脱不了干系,也不知道上面何时发落下来。想想贾珍就觉得辛酸,人家若是成事,他家大约也得不着大好处;如今事不成,却要一起承受帝王的怒火。换句话说,就是成本太高收益却低,真是再没有这么冤枉的事了!
京都渐渐平静,当今看起来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这让贾珍心中稍稍安稳,可到底不能安心。思来想去,他便想到了贾琏身上。这两年,贾琏跟当今宠臣林玄清走得颇近,也许有什么内幕消息也不一定。
贾琏这一日回到府里,脸色未有之凝重,一进王熙凤的院子就屏退了所有下人,就连平儿也被喝了出去。凤姐儿看他脸色不对,又这般作态,心中也有些忐忑。不过想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便又泼辣起来,“呦,二爷这是在哪儿受了气,来找婆娘发火?”
“王熙凤,”贾琏冷着脸推开凤姐儿戳过来的手指,直呼其名道:“我且问你,你可曾仗着荣国府的名头在外生事?可曾做过那些私放钱款,盘剥重利之事?立刻老实说来,不然我谁也不用问,即刻就休了你,省得带累了祖宗父母蒙羞,连累了全家老少获罪。”
没提防贾琏忽然问起这些,王熙凤心中便是一慌。贾琏说的这些事情,她还真干过,而且不是一件两件的。甚至这两年贾琏手中有权了,她还曾变本加厉过一阵。后来,还是那时候高嬷嬷在教导姑娘们规矩的时候提点过一句两句,她在边上听了,知道怕了才收手的。
这一两年也没什么风声,她以为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可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是以前的事被人拿住了把柄,趁着外面正乱又翻出来了?凤姐心中慌乱,面上就带了出来,一张瓜子脸变颜变色的,手中的帕子被扯得紧紧地。
“你这又是听了谁满嘴胡吣的,巴巴地就回来质问我?”不过,王熙凤也不是那好唬的,张嘴就道:“我整日价忙这府里的事还不够,哪有那等闲功夫?旁的人传我的闲话,你不一巴掌扇他的粪嘴,倒来我个女人面前逞什么威风?”
“呵,你当我在唬你,是不是?”贾琏眯着眼看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还当自己做得机密,是不是还当自己手下的人可靠,是不是还当外面一点子风声都没有?我告诉你,我今日既然问你,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你还不赶紧实说,真要等我休你不成。”
王熙凤本就心虚,再看见贾琏那笃定的样子,心中就更是忐忑害怕。贾琏说有证据,她心中有些不信,可却也不敢就打包票。这些事若真是被人抓住了把柄,送到了贾琏面前,那可就……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贾琏一看她这样子,心中就凉了一半。这女人还真干过?!他原知道她是个胆大的,可再胆大也是个女人,怎么就敢做出这种丧门绝户的事?包揽诉讼、放贷盘剥,这哪一件在平日里都是能抄家判刑的罪过,更何况现在这种形势下,阖家入狱都有可能啊。
他一把抓住凤姐的肩膀,沉着声音问道:“你真做过?你怎么就敢?怎么敢啊?府上是缺了你的吃喝,还是少了你的穿用?要你这么样地捞银子?这两样事,哪一样不是丧天良的,就是你不怕害了我家,你就不怕有报应落在女儿身上?”
“我……我已经收手了,真的!”凤姐听他说得吓人,话中还有巧姐,慌忙辩解道:“这些事我已经很久不做了,以前那些受害的,我都赔了银子安抚;还有那些印子钱,都已经毁了凭据,连本钱都没往回要。我……我已经改了,改了啊。”
看她这样子不似作伪,贾琏才稍稍放心,仍然追问道:“你真的已经收手了?真的将以往的首尾都清理干净了?你还有没有旁的事瞒着我?若是有,就赶紧一并说了,省得日后教我知道,那就再没有夫妻情面可讲了。”
“真的,自二爷补了兵部的差事,我就再没有做过那些事。就是之前,诉讼之事我也只做过一回,那后就再没有了。至于印子钱,是我当时亲眼看着平儿将凭据烧了,一张也没留。有那实在还不上的,我连本钱都没收呢。二爷,真的再没有旁的了。”
贾琏这才松口气,若只是如此,将来就算事发他也能平下去。他今日本有喜事,兴冲冲往家来,却没想到被珍大哥强拉去喝酒。这一顿酒喝下来,他就什么喜悦之情都没有了,这也才有了今日质问王熙凤的一出。心一放下,贾琏才半颓地坐下。
慌过之后,这辣子又定了定神,呛声说道:“这府里的情形你也知道,早就是寅吃卯粮了,可一应的用度却丝毫不减,反而日益靡费。我若是不想点法子,这日哪还过得下去?你光说我捞银子,好像我沾你家多少光了,怎就不看看我为你家赔进去多少嫁妆?”
“如今这府里还有这样的富贵光景,哪一样不是我想法子调剂的,你倒还来怪我。”凤姐越想越觉得委屈,瞪着一双凤眼,话中却已带了哭音,“当了这个家,好处一点没我的,除了个恶毒泼辣的名声,还要被你埋怨,我这是为了谁?”
“既然这样,那这家不当也罢,反正也不是自家。”贾琏等她一眼,没好气道:“没个好名声也是你自找的,当家的太太又不是你,用得着处处显摆着自己的能耐?恶名背着,嫁妆填着,还不都是你愿意。当年人家还没说什么,你不就上赶着要管家。”
“我可告诉你,不准再做那糊涂事,这荣国府就是黄了,我也养得起你母女。你也别觉得委屈,自己好好的官太太不当,偏要给人做那管事娘子,你怨谁?明儿就去找个由头,将那些杂事一并推了。照料好二妹妹跟女儿,才是你的正经。”
一听这个凤姐就不愿意,她是耍惯了威风的,若一下子不管家,还不定被人怎么想呢。况且,这府里惯是捧高踩低的,一旦失势还不被人作践啊。“我不管事,这府里哪还有大房的立锥之地,老太太本就是个偏心的,还不得阖家都给了宝玉去。”
听着说的堂皇,贾琏却明白她的心思“你自己也说,府里没剩下什么,都给了他又怎样?再说,老太太再偏心,也还有国法家法在,顶天了多给他几个私房,你怕什么?至于爵位,没听说过儿子尚在,却让侄子继承了的道理,你瞎操什么心?”
说着,贾琏叹了口气,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我知道你是个要强掐尖的,我不让你再管家,你心中定然不服。你且放心,我贾琏将话放在这儿,日后必挣下一份大大的家业,托付于你。眼下,我离京在即,你权当让我放心了,可好?”
“离京?你要去哪里?”听到这儿,凤姐也顾不上什么管家了,急忙追问道:“可是老太太、老爷派了你什么差事?你衙门里不用当差了么,怎么有功夫去做旁的?”
“不是。英武侯带军出征东南,临行前向皇上荐了我调度粮草辎重,我不日便将远赴东南,协调周边各州府调集粮草事宜。”贾琏说着话,眼中都在放光。男儿心中总有热血梦,想到自己能参与到战事之中,贾琏也忍不住热血冯腾。况且,不用亲上战场,安全得多了。
他这厢兴奋,王熙凤却吓得不轻。虽然不用贾琏上战场,可也还是有危险的啊。况且,戏文里不也常演抢劫粮草什么的,万一就让他碰上可怎么好。而且,万一林玄清的军队挡不住,琏二又离战场那么近,刀枪无眼地可怎么好。
想到这些,这辣子也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怨恨林玄清了。
看她紧张,贾琏便说些好的都她,“等这仗打完了,说不得我还能自个儿挣个爵位呢。到时候你可得争气些,少说也得生上两个儿子才行,一个可不够。就算没能得着爵位,我也该外放了,到时候至少也是知府,你可就是知府夫人了……”
“等你能好好地从那乱地方回来,再来跟我贫嘴吧。”王熙凤到底是个强的,既然事不可违她也就不去再想,“我也不盼你能靠这个升官发财,只盼你到时多想想我跟女儿,好歹保全了自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