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得很好,当然,我每次都睡得很好。我是被木乃伊弄醒的,说具体点是被他拱醒的。不知现在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安静下来了,天也黑了。秦王的兵马呢?
我身边的人紧紧从我身后贴着我,热乎乎的,还有粗重的喘息声,他的头贴着我的颈窝,呼出的热气把我的颈和肩吹得有点发烫。他大概还的点发烧,觉得冷,所以本能的想从我这里取暖。
我小心的挪动,本不想惊动他,可他一下就醒了,并立刻注意到的我们的距离,赶紧向后挪动身体。我索性大大方方的的转了身,去摸他,当然我还是想找他的颈动脉,想想探探他的温度。结果,我首先触碰到的,是他光裸的肩。我的手只好顺着他肩滑向他的颈,这个动作大概有点猥琐,他明显的晃了一下身体,想躲开我的手。
我立刻化掌为拳,隔着绷带,在他胸口不轻不重打了一下,要不是看他有伤,我会狠狠打他!
“想什么呢!流氓!你以为你是谁?我……”我一下子生起气来,他还嫌弃我!要不是为了他,说不定我早找到这边的家人,有了一份安定的生活了。
他居然还这样对我!
他没动,也没声音。我又打了他一下,这次比上次还轻点。
“你刚才贴着我,我都没生气,我不过想探探你的体温,碰了你一下,你就……”
我终于还是呜咽了,我一直都是爱哭爱笑的脾气,眼泪说来就来。
在黑暗中,我不知道对方如何,反正对面是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去死!”我说,边说边爬了起来。上面安静了,没人了,我还得去给他弄药、弄吃的。
他还是不出声。
我擦一下眼泪,开始爬井壁,爬了半截,想起来,“夜壶在你对面的井壁边。”
这一次我弄了更多的肉糜糊糊,他得尽量多吃东西了。虽然莫名其妙的哭了鼻子,但,我还是不能因此真的生他的气,也许他只是天生保守。但我还是觉得他同时也是本能的疏远。可我又能怎样呢?本来我也就没有想过要他什么回报。
他这样,反倒让我觉得,一旦他好了,我就要干净彻底的离开,免得反倒成了人家心里的负担。唉,我觉得我又干傻事了。
一下到井底,我就闻到了井底的异味,他终于排过尿了。
“在哪里?”我凶。
没声音。
“别装模作样了,臭死了,得去倒掉。”
又是好长时间,“我……不是有意……”
咦?这人是在说对不起吗?是这意思吧?
“别废话,递过来。”
地上沙沙声,那东西被推了过来。我也把装药和食物的小篮推向他,“先喝药,后吃东西。”我的声音还是很凶。
他又没声音了。
我爬回地面,倒了尿壶,不急着下去。下面味道太难闻了,两个臭哄哄的家伙在那么小的空间里呆了快两天,本来就味道不好,又被他的一泡尿一熏……我以前是多么爱干净啊!难道就因为我能适应、肯吃苦就该遭这份罪吗?
我的头上星光灿烂,田野里还有小风吹来,很是宜人。我想到了我在现世里的爸爸妈妈,他们总是抱怨环境污染,他们也总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想留在大城市。如果他们知道他们亲爱的女儿到了更荒蛮的世界里会怎么想?
还有那个和我长得相像的女孩,她会翻看我的手机吗?她会看到手机里,在亲爱的老爸,亲爱的老妈,亲亲的家家名片下那些电话、□□、照片之类的信息吗?她会找到回到我父母身边的回家路吗?
我一直在呆坐,不知不觉又开始流泪,下面的家伙也没有声音。直到东方地平线上渐渐有了些光影,我知道天快亮了。我是第一次这样坐着看日出,而且是在空旷的田野上。汉中平原的一马平川,让人的视野达到了极限。光明就那么从东方慢慢升起,扩大,黑暗退散,随着一轮红日的跃起,天,终于完全亮了。
“喂,”下面的声音很轻,可我还是听到了,木乃伊在叫我。
我反身向井下看,果然木乃伊仰着头。
“又想尿。”他居然能连片的说话了,三个字了,果然得多喝水。
但我很生气,他原来只是想尿了,不是想我!我用带子把夜壶送了下去。过一会儿,我看绳子动了,又把它吊了上来。
“你走吧。”下面又有声音传上来。
我趴回井口。
“太拖累……”
“去你的!”
“你……姑娘家……”
“我看你是好得差不多了,连废话都多了起来。”他背上的伤若是动一动,肯定会开裂。
“你走吧。”他又说。
我又回到井底。碗里都空了,药和糊糊都吃干净了,要知道,为了让他多吸收水分,今天的东西都是加了很多水的。我看看他,他也在看我,比昨天有精神多了。
“换药!”我说。
“别麻烦。”
“换药!”我冲他吼。
他不作声了,一付听天由命的样子。
我把木乃伊拆开,换了药,又重新裹好。这期间我一句话也没对他说。
“在生气……”
不理他,我站起来,准备再爬回井口,他一把拖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拉过去,按
在他自己的脖子处,“好了!”我摸摸他颈动脉,的确好很多,但,我吃不准,总觉得还是比我的手温度高些。这方面我没什么经验,不过,刚才拆绷带时,看他脸还是有些肿,肯定还是没好。
大概看我还板着脸吧,木乃伊默默的自己坐了回了井壁边,可抓着我手腕的手却没松,嘴里说:“你走吧。”
嘴里说让我走,可刚才那个动作分明出卖了他,他还是不想让我走吧。
我说:“我得去找点东西,为你等一下来大的做准备。人不就是吃喝拉撒这点事么,我看得开,你也不用难为情。梁医生说了,也就四天,四天后,我们各奔东西。”
他松了手,默了片刻,“柳条。”
我心照不宣,爬到了地面。正是春天,柳条才吐绿,柔柔弱弱的风中飘着,我随手采了一大把。
爬回井下,他开始用柳条编小篮,他手很巧,一会儿就编成一个很精致的小篮子,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会这个的民间艺人在我们现世已经很少见了。看他用梁记的包装纸铺在篮底上,又抓些沙土覆着,我有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这小篮真好看,”我说,一边从他手里夺过来欣赏,等一下这精致的小篮要用来乘他的阿咋物,那时就……
“以后,编更好,用竹。”他说,看看我,又快速低下头,“给你。”
“呸!一看到你编的篮就会想到你的阿咋物,我才不要!”我把小篮塞还给他。
他低了头不语。
我说:“你现在是不是想大一下?”
他完全不抬头看我,只略微点点头。我又爬上了井口,让他在下面方便。
我不再下去,让他一个人在下面呆着。他大概也是知道下面空气不好,也不叫我。有意思的是,不远那条通衢大路上,完全没有行人。
我还是忍不住,坐在井台边对他说:“人真少,京城里人就少,这里离京城不过十里,简直可以用荒无人烟来形容了,”下面自然是没有回应,我自己继续,“这全是打仗闹的,若是不打仗,让百姓安居乐业,这里该是多么繁华的所在啊。”
反正没指望他的回应,“你猜京城里什么样?我想去试试打一回水看。”我又想到现实的问题了,现在我们的水不多了。
“杀人。”
咦,木乃伊说话了,我趴在井口,看他乖乖坐着,果然精神好多了。不像昨天那么爱睡觉了。我问他;“你怎么知道?”
“哼。”
他又冷哼了。
“杀谁?”
“探子。”
“啊!”这算是一种胜利后的清洗吗?我这样的人若在城中的话,会不会被当成探子抓去杀了?“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问。
“哼。”
好吧,你是诸葛亮。你什么都知道。
“可什么时候城门会重新打开?局势会正常?”我还要去找到夏家呢,看能不能容我安身立命。
下面没有声音。
“喂,我问你呢,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他似乎很认真的在思考,过了会儿,“明天!”他说得很肯定。
“那就行,我明天一早进城去打水还来得及。”
“不急。”
我坐回井台边,开始不成曲调的哼小曲。他却突然在下面开了口,“你是谁?”
他终于还是问了。
可我却完全不想告诉他了。况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说:“你别问了,四天后各奔东西。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我也有我的生活。作为交换,我也不问你是谁。”
他没有坚持,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