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见过尉迟澈。但从街头巷议中听得出来,他长得不错。尉迟洌以貌陋让皇位给尉迟澈,在大景王朝中一直是个美谈,大家都觉得能有一个俊美的皇帝也是国家的荣耀。人心总是浅薄的,并非只有我是爱看帅哥。
“娘!”人还未见,外面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看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叫娘呢!”太后乐得脸上生光。
一个红色的身影扑了进来,在丹墀之下先是三个响头,“祝娘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快过来!都当皇帝了,不必如此。”太后伸了手,那红色身影扑过去,就势一转身,挤在太后身边坐了。
有人立刻乖巧的捧场:“本国以孝治天下,这母慈子孝是人伦美谈……”
我的眼直了……他就是尉迟澈?可是……可是我见过他!他不就是当年我在齐王府遇到的那个伪娘帅哥吗?!我脑子又开始乱了,是的,我记得他,记得他小心戒备的问了我很多问题,还记得他给过我两张饼,更记得我离开他之后,曾有人试图跟踪我!我还曾觉得他马马虎虎长得还行,若他是齐王,我也愿意将就嫁了。对!这个就是当年我误以为是齐王的那个人!我的眼四下搜索,很快看到了门外丹墀下躬身站立的背影,我记得他叫丙常。
这时洌带着几个年纪幼小的弟弟也上来磕头,每人三个,磕完他又带着他们到一旁静静站着。他已经摘了纱帽,照常戴着面具。使得几位没见过他这模样的女眷都万分诧异的看他。
他倒是自若得很,似乎全不知自己高大的身形在这屋子中有多么突兀。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安然自得地站在那里,甚至都没有朝我的方向看上一眼。
可那个伪娘皇帝却在看我。事实上,他在太后身边坐下后,立刻就朝我和望舒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满是好奇的一直打量我。我知道他不可能认出我就是一年多前那个小乞丐。所以倒也不担心。只是此时我得硬是按下我那狂跳不止的心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不被人看出端倪。一年前发生的事让我迷惑,但我现在没时间细想这个。因为,上面那位倒先笑了,“这个是飞帘?”
我只得起身,“宁王妃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别,我不想活得那么老,这些虚礼都免了吧,”上面那位笑,“平身。”他现在不像一年前那么紧张戒备了。
我立刻站了起来。退到一边。
尉迟澈笑着转了头,“洌,这下满意了吧。不娶则已,一娶就娶了个绝色。”
他这话似玩笑,兄弟间私低下说大约没什么。可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多少显得有些轻佻。
洌立刻过来行礼:“臣弟洌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居然学我的腔调学得七八分像。
“你是得谢我,这还是我一道圣旨给你赐的婚。”
这话倒也不假。
太后很高兴,“这就对了,兄弟们就该这般亲热些。澈是我的亲儿,洌是我养大的,其余几个小的将来我也会一一养大。我肚皮里虽然只出来一个,但孩子却有这么多,真是好福气啊!”
坐中又是一片奉承之声。
洌默默地又退到一边。仍然没看我一眼。我狠狠地瞪他一下。
皇帝过来,其实是来请太后去麟德殿入席的。众亲王拜过寿之后,太后就坐上了凤撵。皇帝扶撵,洌领着几个弟弟赶到前面去了。望舒走在我旁边,不知为什么,她这一身蓝让我想起了曾在宁王府看到的梅妃那件蓝色的宫装。我悄悄对望舒说:“姐姐,我看你还是搬回自已家里住吧,总住在这皇宫之中,有诸多不便。回了自己家,想见梅公子也方便一些。反正现在太后已经为你正名了,都知道你是待嫁的闺阁女子。夏家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你让我一个住在那个空宅子里?”望舒似乎吃了一惊。
“不是还有一些家仆没走吗?”
“这怎么行!我一个大家小姐,一个人独自居住,别人要说闲话的。我也不习惯!”
“可是一个人不是反倒自由些吗?”
“什么叫自由?一个人呆着无聊死了。”
我突然意识到,望舒一直是依附于家庭生活着的。虽说她看起来一直很能干,但如果让她真的一个人呆着,她连自己的日常时光都没有办法打发掉。她的衣裳穿给谁看?她的琴弹给谁听?
“你就不想见见梅公子?”我只能拿这个诱惑他了。
“想见他作什么?他又不肯早早来提亲!我和他的事这一拖已经拖了好几年了,他却一点也不着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默了片刻,突然问望舒:“你有没有想过,梅家为什么不来向夏家提亲?”
“怕宁王呗?”望舒脱口而出。
我摇了摇头。“宁王有什么可怕?我平日无事琢磨,总在算计此事。经了去年的几场战争,武威军兵力不足十万了。国库空虚,短期内根本不能扩充兵源。而大哥手中渤海军却有数十万之众。占据济辽一带,自给自足,兵强马壮。爹爹又新领镇南军,虽在远离京城的不毛之地,却山高皇帝远,自可称霸一方。”
我看望舒。
望舒一脸的莫名其妙,“这又怎样?朝廷没有别人可以领军啊!”
“若说怕,你不觉得夏家才真正可怕?所谓拥兵自重,功高盖主,与其说是宁王,不如说是夏家!”
“嘘,”望舒紧张的四下看看,“快别说这个了,我知你的意思,你是说梅家原有攀附的意思,现在却不敢了。可依我说,这话,你还是先说你那宁王合适。”
“我看梅公子倒也未必是这样的人,但,别人的心却是难测了。总之你要自己留个心眼。至于我,”我有些黯然,“其实我很害怕!”
望舒诧异的看我一眼,“你既这样说,我也对你实说了吧,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嫁人这事不必想得太美好。我看刚才宁王一直都没有看过你一眼,觉得嫁了人也不过如此,没几天人家就熟视无睹了。再美也没用!”
我愕然地张开了嘴,刚才的事,望舒还真的不高兴了。可我说的其实不是这个。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我出嫁那几天爹爹的表现。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是一心想把我嫁与宁王的。而后来望舒却被送入了宫中。这难免让我觉得我们大约便是爹爹押出去的筹码,现在我不知道的是:爹爹想换回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要的太多?而望舒,我希望她能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至于我自己,真的是觉得一片迷茫。
麟德殿里闹哄哄的。大家都在看各家送上的贺寿礼品。少不了要评头论足。宁王府送的大琉璃瓶很是显眼,因为里面被我装满了红彤彤的干辣椒。我还在上面插了个牌子,上面写着:红红火火过日子,热热闹闹庆余年。早晨我把准备好的这份礼物拿给黑蝙蝠看的时候,他难得的弯了弯嘴角。大概很少有人能认出这瓶里装的是什么,所以,所有人看到这个大瓶时,都露出好奇之色。但没人敢去问宁王那瓶里装的是什么!
其实送贺礼也就那么回事,皇家什么没见过!出个新奇也就罢了。我在这种事上从不纠结。
望舒在我身边说:“你不打算为太后的寿诞献艺吗等一会儿,我会弹一曲古曲为太后祝寿。”
我笑,“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
“女子的美名,仅靠貌美是不够的。”
“是啊!美名难得,不要也罢。”我笑着敷衍。
廊檐下,有一队队彩妆的艺人走过。大约是今天要表演的艺人吧。我对这个倒是有些兴趣。不知道倒底能看到些什么古老的伎艺。我看到了鼻子上扑粉的小丑,踩了高跷的艺人。
“她抱的是焦尾琴,和我的那张差不多!”望舒突然说,声音里有些不平之意,“今天真是事事不顺,早知道有人献琴艺,我今天就献画一幅了,但愿她不要和我弹同样的曲子!”
我也已经看到了。
在刚过来的一队女伎中,有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翩然而至。走路时婉约动人的姿态一点也不输于望舒。
望舒大约是觉得受到了挑战。可我却在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