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到了建初元年的春天。桃花开了,我没有等来每一个穿越女都会遇到的桃花,事实上,我对各式美男虽有垂涎,但从无实际行动。店里的客人来来往往,总有几个生的好的,我只看看,不说话。
二哥常拿我看美男时的眼神取笑。说我像个胡女,看男人时连眼都不垂一下。
我倒很好奇,好看就多看两眼,为什么要垂眼?二哥说那是女子该有的娇羞之态。
我说那是装娇羞。我不装。
二哥就摇头哂笑。
日子就在平静中过去,直到那次在街上遇到宁王之后。
那时候的宁王早已是志得意满的有功之臣,人人见之生畏。宁王也将旧的齐王府弃置不用。在长安城东门外的狼山上,新建了一座宁王府。狼山三面悬崖,一面徒坡,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有很多人奇怪于宁王的这种姿态,他是想离群索居,还是有所畏惧?
那天在街上见过宁王之后,以前那个在齐王府里的伪娘脸再也没有进入过我的脑海。那个男人,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完全不是那个我曾经见过的伪娘气质。这让我恶寒了好几个时辰。但没多久我也就把此事忘记了。继续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生活,应该尽量享受它的好。
那几天,我因为手上受伤,没有做新的腌菜。当然我也没把手受伤的事告诉家里,夏家对我很宽松。好吧,其实那不是宽松,那是忽视。这种忽视,让我不会主动告诉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事。
小雷看到了我的伤手,倒是追问了半天。我对他说了实话,虽然觉得有点丢人,但这种事也没什么可瞒人的。他向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冲我摇头。反正他早就认定我是个傻瓜。
那个小店也早不需要我每天去报到了,因为店中除了有老木叔帮忙打理,还请了两个伙记。存货很多,我又教了老木叔一些腌菜技巧,那个小店,我可以安心做老板了。我只不过需要经常作些新食品的研发工作。
小雷去了学里,于是我睡懒觉。
我是被望舒的小丫头叫起来的,说是爹爹叫我过去。那丫头一向给我伶牙俐齿的映像,她来,准没好事。我磨磨蹭蹭,琢磨着如何向这丫头打探爹爹为何此时叫我。
她却一转身就走了,边走边说:“我来叫过你了,以后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这是什么话!
我不得不承认,有一种命运,真的是在劫难逃。不管我怎么磨蹭,最终还是得到前院去见老爹。
爹在发呆,是真的在发呆,屋里没有其它人,他就那么直着眼,看着我走近,却又神游天外,完全对我视而不见。
我叫了一声“爹”。
他好像突然回过神来,“飞帘!”
“爹爹叫我来有何吩咐?”我文绉绉的问,我来这里的一年里,和爹交流不多。每有见面,他倒也有嘘寒问暖。但我总觉得和他,没有自己亲爹的那种亲密。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养大我。
他又沉默不语了。
好一会儿才问:“见过你姐姐望舒了?”
我没见过啊!那个小丫头来叫我的,不是姐姐。
父亲见我迟疑不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宁王向夏府求亲了。”
我好半天不明白爹在说什么。
“求娶夏家的小姐。”
夏家小姐?那个,应该是说望舒吧,我有自知之明,连夏家自家人都没把我当成真正的小姐!外人更不会把我当成小姐了,但……宁王不就是以前的齐王吗?我记得很清楚,小雷说望舒姐姐曾拒过婚,拒的就是齐王。他为什么又来求娶?
不对,他去年年底,出征之前不是娶过梅家的小姐吗?这是二哥说的。就是姐姐喜欢的那个梅公子的妹妹。这才过了一个冬天,怎么又要娶了?
“而且宁王已经向皇上请了旨,皇上也已经允了,圣旨不久就会到夏家。”爹说,头一次认真的看我,可眼里全是疑虑。
夏家现在算皇亲,会事先得到内部消息。不过有什么用呢?圣旨的意义我还是懂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娶的是望舒,”爹说,观察我的神色。
我无所谓,不管爹是真的担心,还是想激将,对我都毫无用处。我已经隐隐猜到爹想干什么了。
“可望舒,她喜欢梅家的公子。”爹还在观察我。
“宁王已经娶了梅家的小姐了。”我乘机提醒。
“梅妃死了。”
“死了?”我吓了一跳,好好的怎么死了?
爹却说:“所以你嫁过去就是正妃。”
一切都明了了。我想我不用说什么,这就是个老梗,夏家是决定让我代姐出嫁了。
“宁王催得很急,吉日就在明天。”
这下我这淡定的人也吓到了,这么急!
“没有办法,宁王刚大败突厥,声势正旺,皇上也不好十分拂他面子。要知道,宁王已经二十了,娶梅小姐之前一直没有娶过,也没有子嗣,他心中着急也是可以理解的。”爹缓声说。
二十!在那个时代算晚婚了。
“夏家不能拒绝。”爹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夏家也没有资本拒绝。当然,现在有些对宁王不利的传闻,但那些也只是传闻而已。皇上的意思:宁王刚刚大胜还朝,得有所褒奖,夏家既是皇亲,再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那个男人,曾通过黑色的面纱,在马上冷冷的俯视着我。我仔细回忆,他至少身材很好,瘦而挺拔,和我在齐王府看到的那个伪娘脸的,倒也神似,也许就是一个人,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但我不讨厌他那有些傲气的样子。我也常听店中的顾客谈论他,但我认为很多话是无稽之谈,不值得相信。至于褒奖,真是个笑话了,奖他一门婚姻吗?把女人当成什么了!
这个人也许真的需要个老婆,夏家的大小姐夏望舒名声在外,又曾拒绝过他。如今他想吃回头草也不是什么怪事。只是有一个问题,如果夏家李代桃僵,用我代替望舒,那不是很容易就被发觉吗?那时夏家又该如何自处?
“他只是求娶夏家小姐。”爹立刻说,他似乎是有读心术,一下子就猜到我在想什么。
“你姐姐她喜欢梅家公子,”爹又强调,“而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我微微冷笑,这是怨我没能及早自由恋爱了?可就算我有了心上人,他们还是会决定牺牲掉我吧。夏家小姐,人人都知道说的是夏望舒,这是夏家和世人都看重的大家小姐,这世上能有多少人知道夏飞帘的存在?
“齐王眼下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虽说有些关于他奇怪传闻,但那都是些无稽之谈,不可相信的。”原来那些传闻,爹也听说了。“他从小由太后娘娘亲自抚育长大,比皇上小了四岁,太后和皇上对他还是知根知底的,应该不会太出格。他贵为王爷,你嫁过去也不辱没了你。”
不辱没!反正拣到盘里就是菜,对了,这不和那个齐王当年一样了吗?我突然对宁王、过去的齐王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有点动摇,也许……我好象记得静善把我送回来,就说是为了及笄待嫁的。也许这就是我在这一世的命?
我还在迟疑。
“你的命好!”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如同妙龄女子般的甜美。我回头循声望去,头一次正面见到了我在这一世的母亲。
这是个干瘦的女人,一身宝蓝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如挂在衣架上似的飘乎着。她脸色腊黄,面颊有些内陷,脸上皱纹很多,头上的珠翠更多,以至于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就那么低着头,数着地砖的方格,一步步挪过来。
我的表情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了。
没有尖叫,没有厌恶,她那么平静。她只是不看我而已,和我以前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爹在一旁提醒:“叫娘啊。”
“娘。”我声如蚊蚋,自己都听不清。
娘在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仍然垂着头,“你命好,我见过小时候的齐王洌,很漂亮的孩子,很乖巧。”
她是对我说的。
“他只是因为他母亲家族的缘故,在宫中一直没有伸展的机会。”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说这个。
“这是个机会,给你,你就抓住吧。”她说,“女人,常常在这种事上范糊涂。到后来才知后悔。望舒实在太像我,注定没有好命。”
“小怜!”爹阻止她,语气有点悻悻。
“洌小时候不爱说话,澈倒是小嘴整日里吧嗒吧嗒的。依我看,还是洌好,男人嘴太花巧靠不住。”娘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女人就是傻,喜欢听花言巧语……”
“怜儿,你扯到哪里去了……”爹伸手揽住娘的肩,“现在在说飞儿的婚事,明天一早轿子就来了。总得有人坐进去,不然就是欺君。”
于是,这就直接成了我的婚事,没望舒什么事了。
“明天?明天好啊,快点出门,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不然,像我当年,天天想啊盼啊……”
“好了,小怜,你今天累了,我扶你回去歇息吧。这里的事我和飞儿商量就行了。”爹起身,连哄带骗,揽着娘走了,临走时还冲我打眼色。
我知道,他们已经把我的命运定下了,所谓商量全是扯淡。
我从袖管里抽出一条黑色的手帕,帕子的角上,银线绣了个“洌”字,这是他扔给我包扎手上伤口的。奇怪的黑色手帕,手帕用这颜色很少见。
其实,我的脑子里一瞬间也曾想到过逃跑。我能走,现在离开夏家也不是不可能。但……那个全身黑色的男人在马上俯视着我,浓烈的黑色包围了我,我居然不是那么想逃。他身上某种气质吸引了我,我想到了“飞蛾扑火”这个词,我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