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的手和我的手一直握在一起,我觉察到他的手心在出汗。此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长像我,可脾气像姓陈的,那小白脸一旦与女人黏糊起来,那叫一个深情款款。还有就是宠孩子,恋爹娘。反正对他家里那一堆人可上心了。所以我要杀他全家,看他还敢无视我不!你和他一样,一模一样!就你这品性,还想坐天下?”
“如果我坐了,我可以答应你,我会留下你一条性命,承认你太上皇的地位,让你颐养天年。但你也得答应我,对外宣称关押你的人只有澈,与我无干。”老黑直奔主题。他显然不想与眼前这个人谈论过去的人和事。
“你以为这天下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坐的?我警告过澈,就他那样,坐在那位置上就是自己找死。现在看看!还有太子,真是有趣,居然敢和我争执了。没脑子的魏王,浮夸的秦王,还有小可怜你,你们一个个都自不量力,我是你们老子,你们全加起来还不如我一个!”
“现在说这些无用,我只问你答应不答应我的条件,若是答应就写一份退位诏书给我,到时我给你一条活命。”
“那你得先告诉我你吸上奶了没有?什么滋味的?”
老黑的脸色惨白,我看他鼻尖上的汗都流下来了。可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毫不动摇,“你答应便答应,有些事,你别以为我不会做,我也可以不惜名声做出任何事来。”
“哦,对了,你不是澈,澈那没用的东西除了欺世盗名,一无所长。你可以不要名声,很好,有点意思了。这一点你比姓陈的也强。可是你吸上奶没有?这个问题很简单,你为什么一直不回答我呢?”
老黑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张了几次口,却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眼前老家伙猥琐的眼神,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本能的悄悄移向老黑身后想躲起来。可老家伙还是看向我了,“你!喂他奶没有?一定喂了,所以两个人才能这么卿卿我我。你喂饱他了?你用什么喂饱他的?他连死人的奶都要吸,是个永远吃不饱的蠢货。”
老黑突然掉转头向外冲,把我一个人丢在栅栏前,他到铁门前猛烈的摇晃铁门,摇得旁边的墙壁上掉下石粉来。
丙常过来把铁门打开了。老黑冲了出去。
丙常站在铁门边,等着我也出去。我没动,看着眼前的老家伙。
“你怎么不逃出去?赶紧跟出去喂他两口奶他就不哭了。”老家伙说。
“所有人都从来不爱你吧?”我问,“我说的是你身边的那些人,静善抛弃了你去爱陈公;容妃给你的肩胛骨穿上了铁链;丙常把你关在这里看你受罪。你的每一个儿子都喜欢你的位置却不喜欢你。你嫉妒陈公,嫉妒你的儿子们。你喝过奶吗?我现在很怀疑,你的母亲爱过你吗?你大约不是母亲哺育大的。所以你什么也不懂。”
老家伙跳起来扑到栅栏上,他身后的铁链咣当咣当响。“真是个新鲜有趣的小东西,你真是夏珏的女儿?”
“我还是静善的同侪,我算命也算得很准 !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命现在就攥在洌的手心里,他要是不高兴了,你连这个月也活不过去。”
老家伙脸上依然挂着笑,大叫:“有趣有趣!”
我也懒得再多说,转身离开这间小屋出去找老黑。
老家伙在后面说,“别忘了再来看我啊!”
我会来的!我咬着牙想。
我知道我出了个馊主意,这个人,就算给了洌退位诏书,也全然不能相信。
我打了灯笼,好不容易才找到老黑,他一身黑衣,在黑夜里果然容易隐藏自己。我看到他时,他蹲在前院的墙角下,背对着我,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作呕的声音。
“吐了?”我在他身边也蹲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飞帘。”他立刻求援似的向我伸出手。
我心疼的握住了,“不该让你来找他。”
“不关你的事。”
我不再说什么,把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
他回过头来看我,勉勉强强笑了一下。我看他脸上有没有抹尽的泪痕,心里又觉得被揪了一下似的。我从他身上搜出他的黑帕子,替他揩抹。
他拉我站起来,“我们回家吧。”他说。
“嗯。”
对啊,我们可以回家,不用理这个疯子。让他一个人呆在那小石屋里发神经吧。
胡管家送了我们出来。还是老黑打着灯笼,我拖着他的袖管。我紧紧贴在他身边,两人一起出了齐王府。
“飞帘,”老黑轻声叫我。
“唉。”
“我觉得,其实应该说是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我自己,早就没有家了。”
我不说话,老黑手一伸,把我夹在他的腋下,紧紧搂着。我们就这么偎依着,一起走回家。
我在我的小屋里快速点上了灯,灯光中,老黑呆站着,脸色惨白,神情颓废。
我去打水给他洗脸,他的脸上虽不见了泪痕,但眼睑却有些红肿。我递手巾给他时,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把我一下子拉入他的怀中。
“飞帘。”
“嗯。”
“小时候的事,我其实不记得了。母亲去世时,我才一岁多。许多事情其实是先帝自己告诉我的。”
老黑吸了一下鼻子,我知道他又要落泪了。
“先帝支走了母亲身边所有的人,给了母亲三尺白绫。母亲不想死,她死死的抱着我不肯放手。”
“她那时候应该和我现在差不多大。”我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个孩子呢,可是她已经是母亲了。
“先帝夸耀是他自己动的手,当时他把我从母亲怀里夺出来,放在一边。他亲自动的手!”
一大颗泪水砸在我头顶。
“他说,过后他也觉得手软了,于是坐在一旁休息。结果他看到本来在一旁哇哇大哭的我,爬到了已经死去的母亲身边……”老黑抱着我泣不成声。
“先帝当时就那么看着,看着我吸已经死去母亲的奶……”
我抱了老黑的脖子,踮起脚尖去亲吻他。
“后来他们一直嘲笑我,一辈子都在嘲笑我……还有许多不勘的话、不勘的事,我不敢告诉你。秦妈后来一再提醒先帝:你看这个婴儿长得多像你啊!先帝这才留下我一条命来。本来他说我抢他的女人,不能饶恕。他说我死去的母亲,仍然是他的人。”
“你不用理他,你那时还那么小,懂什么!”我说,“你是你母亲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你母亲自然很爱你,哺育子女是母亲天性,你没做错什么。你母亲无论生死,都会很高兴哺育了你。”
“他总是说我的外公,靠了女人的力量想和他一争短长。又总是说我是我外公的种,从小就……”
我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们不管他说的是什么,他的话全是浑话。我现在也看出来了,先帝是个自恋狂,在他眼里,天下人全不如他,和他商量事情是商量不通的。所以先把他放一边吧,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理他。”
我觉得的确可以把那个变态老家伙放一边了,以他的性格,其它的儿子也肯定不会得到他真正的支持。我们现在要应付的事情还多,得想办法先对付皇帝和秦王。
那一夜老黑心事重重,在床上时也是如此。我不打扰他,只默默依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而他,搂着我,一下下的抚摸着我的后背。我相信他总能找到解决危机的办法,所有的阴霾终会过去。
几天后,长安城中的人都知道尉迟洌去祖陵拜谒了。据说永宁王是因为腊八时没有护住先帝的灵牌而深表内疚。我那几间小店里的客人们都有些好奇,有人说这是永宁王宣示有意问鼎帝位的征兆。
在尉迟洌临走之前,朝中有大臣联名弹劾国舅爷窦公,而且一下子列了十大罪状。我研究了一下,除了通敌和贪墨外,其他罪名我都不大看得懂。
二哥笑骂:“一群浆糊脑子书呆子,什么事都得凑个整数。这些朝臣看样子都已经和尉迟洌谈好交易了。只不知都得了什么许诺。”
老黑这次出门,没带上我。他把我交给了二哥,让二哥照顾我。
二哥歪着头说:“你猜咱们的爹会什么时候出来表明立场呢?尉迟洌这次出去,只带了小雷,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你多心了。”我说。
“二哥长叹一声,我是有些多心,总怕自己哪一天还得赔上另一条腿。”
我说:“你少张扬些就行了。谁要你臭狐狸的臊腿。”
二哥点头,“我是得小心些。”
我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古怪,盯了他死劲儿看。
“你不用看我,今天晚上澈要见我。”
“永宁王前脚刚走,皇上就要见你,以前他得意的时候,你想求一见也不能够。他这是想干什么?”
二哥叹了一口气,“到了晚间就知道了。”
看样子,老黑一动,有的人也开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