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软软的在房间里宅了有半个多月,对外说起来却是永宁王在养旧伤。听说外面早已打得昏天黑地,秦王已经把长安围了十数天,可这不关我的事。
我养病期间只派人贩了一回布鞋去洛水边我爹夏公的大军处,毫不手软的狠赚了一笔。他们走了那么远的路,最缺的就是鞋了。而我这里,一冬天组织三晋农闲的妇人们做了十余万双鞋,放着也是放着。
只有二哥翻着白眼,狠狠骂了我一句:“奸商!”
我心里不服,真正的奸商其实是夏爹,他把儿女们都当成筹码卖来卖去,谁能奸得过他!不过好在他言而有信,停在洛水不再进兵,表示他暂时三不相帮。
老黑表面上是陪着我宅着,暗地里其实很忙。忙的是烤包子给我吃。时不时的伸手到我的小袄里,捏捏我的腰,“还是瘦!”他下了结论,又把一只包子递到我嘴边。我若是敢摇头表示不吃,他立即就会向我瞪起眼睛。
我怀疑我的身材很快就会变成包子状。
老黑业余时间则主要还是联络各路人士,应考的举子且不去说,朝中大臣也时不时有去终南山避“春”的。他们找借口溜出长安城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见上老黑一面。至于老黑有没有答应“考虑”给人家女儿、姊妹一个安排我就不得而知。等他真正做出什么来我再发脾气也不迟。但他说得对,我这样的女人,他是找不到第二个的。至少没有第二个比我更能喝醋的。我摆明了醋意熏天,绝了自家男人的任何非分之想。
等到秦王围了长安,那些长安的家伙彻底出不来了,老黑才略略消停一点。
“我没想到狄远这么没用,”老黑说,“他跟着我时,每次完成我的吩咐还是绰绰有余的,为什么独立领兵就变成这个样子!”
“是将才,不是帅才。”我说,觉得这有什么奇怪,每个人所擅长的东西总不一样。
“他和秦王两个,手下人马数量相当,又都是出自武威军,狄远怎么可能打得这么被动!”
“你是希望狄远赢吗?”我好奇。
“我是随便,秦王赢,我便武力对付秦王,我不怵他。宫中赢,我便以人心与澈一争高下,现在我也有了些胜算,不比当年。”
我歪头想了一下,“说起人心,秦王这一围城,从长安城中逃出的难民投奔咱们的极多,这才十余天,临汾已经收容了上万难民,就是晋中也有二、三千人了。”
“安置很困难吗?”
“我想让他们打工。”
“呃,你想让他们做什么都行,别让他们民变就好。”
“弄一部分去云中挖煤石你不反对吧。”此时的采矿还是去表土挖采,倒是没有坑道挖煤的危险,就是太辛苦些,但这个很赚钱。
“随你,但干这活离长安太远,你要好好和人家说。”
“嗯,再在韩城办个造纸厂。”
老黑弹了眼睛看我。
“和平了,就得修文读经了吧。纸肯定卖得好。韩城在进京官道上,合适!再在临汾办个桐油厂……”
“好了,你想办什么就办什么吧。”老黑搂了我,“和你打个商量。”
我戒备的看他。
他在我鼻尖上刮了一下,“瞧你这是什么眼神,好像我要抢你钱似的。”
一定比抢钱更要命。
“我又得借用一下小雷了。”他说。
“你要干嘛?”
“夏长史说他掐算出最近有大雨。”
“二哥什么时候变神棍了?再说这和用小雷有什么关系?”
“也不是什么难打的仗,”老黑有些吱唔,“让他去拣个便宜。”
“怎么不用小杜?”
“小杜在太原么。”见我还是瞪了个大眼在看他,他只得说了实话,“小杜与狄远同出羽林,我总有些……”
“那么,你是要卷进狄远和秦王的争夺中了?”
“你也收拾一下吧,我们准备重回长安。”
咦?回长安吗?我跳起来搂住老黑的脖子,“回家啦?”
“你不是说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吗?”
“这是两回事嘛,我的小店还在长安呢,以后我可以自己亲自去小店里听大家摆龙门阵了。”我喜得直打转转,忘了问老黑究竟凭什么认定我们很快就能回到长安。
老黑只微笑着注视我,心满意足的模样。
下雨了,是北方难得遇到的大雨,雨连下了三天三夜,一时间小河水满。还带些冰雪凉意的河水肆意的流过晋中的大地。泥土滋润,草木吐绿。
听说长安的雨比晋中还大了几倍。
小雷冒雨出发去了长安,当天就听说灞河水涨,在长安附近决堤而出,秦王本是在灞河边驻有人马,以应付狄远的夹击。这一下损失惨重,死亡大半。小雷正好赶上秦王军首尾不能相顾之时,一通掩杀。
我丢了军报,冷眼去看老黑。
老黑此时正背了手,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幕发呆。
“你在蓝田境内开闸放水了是不是?”我问。
前一阵子,他在蓝田储水,弄得下游长安周边干旱,百姓都说是秦王和尉迟澈兄弟相争引起的天罚。
那时,我看百姓都逃亡到河东,投奔我们而来,觉得我还能照顾到他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现在,他乘着大雨,在上游放水,加重灾情,让灞河决堤。秦王固然是损失惨重,但我只怕又有更多灞河边的百姓遭殃。
“飞帘,你不要想太多,这些事交给我来想。”他根本不回头看我。
“我们相遇的那个小村子肯定是首当其冲。”我说,心里止不住的泛酸。“以后得想办法禁止上游大户截流水源。”老黑的思路果然和我总是不一样。
“可……”我不知再说什么好了。有些事 ,我心里是明白的,但就是爱纠结,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个坎。其实我也懂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飞帘过来。”
我乖乖过去了。
他搂了我一起看下雨,可惜不是流星雨,是真的雨水。“我觉得这是一场喜雨!”老黑说,“昨夜秦军损失惨重。今天小雷已经撤回。秦王肯定以为是狄远所为,少不了和狄远拼命。我已经下令大军起程,乘此机会直接解了长安的围。到时我要带甲入城,想来没人会说二话。秦王清君侧,我也要清君侧,直接先把窦公办了以慰人心。再以后的形式,只能伺机而动 ,看造化了。”
很奇怪,我觉得我心中缺少足够的喜悦,虽然能和老黑安定下来永远在一起了。可似乎又有别的缺憾再挤入我的心田。可老黑看起来很坚定很有信心,那么我就相信他吧。
秦王的性格缺点被老黑利用了,他转头和狄远拼命之机,永宁军乘机打散了秦王围困长安的军队,再一次打开了关了十余天的城门。听说长安中一夜间如过年一般,民众兴高采烈走上街头庆祝永宁王回师。
我和老黑准备好一切,又一次回到长安。老黑已经决定不回我们的王府,他要连夜入长安城,而我则在灞桥营先休整一下。
这一回,整个计划都非常有趣。我得打扮得像个少年的模样,根着小雷的先锋营一起入城。当然,这是因为我扮不了成年的军人模样。小梁却和后队一起留在灞桥营。
“对不起,我拖累你们了。”我说,觉得总是因为我是军中的女流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
“不关你的事,”老黑拍拍我,“这事是因为我另有打算。你不用多想,跟着就是了。”
小雷在一旁很老成的模样,“姐姐你跟着我就是了,保证你不会有任何闪失。”
打仗谋略我完全不懂,只能听他们的摆布。反正老黑从不让我离他太远,恨不得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如果有可能,他会把我别在裤腰上,揣在衣襟里。那样他才算是有点放心了。
那一天,长安的城门洞开,我跟着小雷率先入城,街道两边全是百姓围观,人人都在说,永宁王得胜回来了,长安再也不会被围困了吧。
老黑选了夏府旁边前张丞相的府邸作他的执事府,原因么,是因为我住回我自己那个小院了,他来看我方便。
老黑回长安的第一件事,就是整肃长安乱局,清查长安城中所有空屋,抓捕秦王安插在长安的各种眼线,扫清一切藏污纳垢的阴暗角落。这可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但百姓却拍手称好。毕竟长安这几年就根本没能真正安定过。
白天,拜访老黑的人极多,晚上,他就到我这里来和我挤在一起。
“你有没有听说街头关于先帝的流言?”他问。
“我小店里的客人早就传疯了,都说原齐王府中关着还没死的先帝。”
“你说这消息是从哪里漏出来的?”
“难说。”
“我也觉得难说。有时候太后那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们把人关在我的齐王旧府本就没安好心。”
“把此事全推到你身上吗?”
老黑不语。
“可你那时不在长安城中。后来也长期不在长安城中。”
“百姓哪里会有耐心和头脑去听你的解释。”老黑似乎真的有些烦躁和不安,“我做什么,最后都可能比不上几句流言、一盆脏水。”
我安抚的摸摸他的脸,“别急,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我动了脑子琢磨,“你现在能不能去看看先帝?也许,你也可以争取到他的支持,毕竟你也是他的小鹰之一,现在你是是最强的能存活下来的那只。”
老黑的脸贴上我的脸,“我不知道,飞帘,我觉得先帝从来都不可能考虑我。”
“试试再说吧。”我劝他。其实我也不知道,天下当父亲的,真能有那么大的差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