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宫门外等了很久,当然,等在那里的不止我一个人。那些惊魂未定的朝臣们也全在偏殿那里转悠,一个个神经质稀稀的向人述说刚才的所见。其实他们都是事件的亲历者,说来说去,也只不过把原来有些模糊的故事描绘得更加清晰而已。
我只在一边冷眼旁观也就把事情弄清个七七八八了。那时这些朝臣们还都在皇家的马车后恭送皇家的车队回銮。
宫中的腊八粥还没有分食。太后的车驾却停在了窦公舍粥的摊子前。
戏大约是早已排好,窦公一见太后停车,就立刻跪在结冰的地上连叩三个响头。口称“罪臣。”
太后当时有些激动,上去搀扶,嘴里还说:窦公劳苦功高,不必如此。又嘉勉他散粥的义举,称他宅心仁厚,当为楷模。
就在两人戏演得入港时,突然有一个戴面具的黑衣男子,出现在对面建筑的屋脊之上,张弓搭箭,口称:“清君侧。”当时那些羽林军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人弓上就两箭齐发,一只射中的窦公的眼睛,一只射中了太后的臂膀。
我暗暗吸了口冷气,知道洌射向窦家舅舅那一箭是替我报仇。
“那人就是秦王对吧。”有人猜测。
“应该是。只有秦王才有这样同发双失的本事。”
“何止双箭,还能三箭、四箭呢,当年我在演武场上亲见秦王一张弓同发数失。而且,你看他站在屋脊上那英武的模样,不是秦王是谁?”
“是啊,当年秦王姿飒爽,倒是好风采!可惜了!”
“听说被永宁王伤了面门,都以为他是死了的。”
“没死,回来了!”
“说起来,其实永宁王的风致倒也不输于秦王,只是以前很少见到,这一年来,打过几回交道,才觉得……”
咳咳咳,我大声的咳嗽,打断他们的胡乱联系。
洌在计划这回行动时曾说,当年秦王曾在先帝面前卖弄,一张弓同时发出好几支箭来。“那个射的是草垛,”洌说,“后来我试过,我也可以那样射,但,那样射出去的箭没什么力道,杀伤力不行。我若同射三支箭,倒还能控制力道。”
“银炀蜡枪头,假把式!”我评论。
“秦王一向如此,喜欢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也因此深得先帝青睐,且由此博得好名声。我现在想利用这一点。他做事张扬,喜欢摆谱出风头。”
我暗暗好笑,人太招摇了,果然不好。
那些朝臣压低了声音,“这回窦公的伤……”有人嘿嘿暗笑。
没人再说什么,看样子我那舅舅伤得不轻。射中眼睛,不死也得瞎吧,甚好!
“太后不知怎样。”有人小声说。
又是一片沉默,显然他们也不敢无端猜测。
“皇上今天没下车啊!”有人小声提起这个。
“对啊,太后还让小黄门去请了的。”
“可皇上始终没下车!”
“难道皇上早有预见?”
“未必,倒可能是早有不满。”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沉寂。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谈论这个话题。
这的确是有些奇怪,我们的舅舅也是他尉迟澈的舅舅,我看他以前还算恭谨有加的,这回是怎么啦?
大家不敢再多话,各怀鬼胎,我安心的等着,等着后续的戏码。
果然不一时,有小黄门进来问我我的马车停在哪里。我暗暗好笑,宫门外,永宁王的马车标记那么明显。他们想搜,狄远自然会带着他们搜个遍,跑来吓唬我有意思吗?
再说了,老黑用过的面具和衣物,早被我在经过酒肉馆时扔在灶台里烧掉了。他们还能找出什么来?当然,我也知道他们也不一定是在怀疑我什么,他们最多有些怀疑罢了。
这一等,居然让人等了近二个时辰,中间,我让人去酒肉馆取了些能吃的东西来,反正酒肉馆就在皇宫对面的小巷内,走走也没几步。不然这些朝臣在腊八的好日子不仅没喝上腊八粥,还要饿肚子,也未免太可怜了。天色都暗了,终于有小黄门出来说了句:请永宁王妃留下,其余人先回吧。
那些朝臣都如同得了大赦,一个个溜得飞快,也没人真的在意一下受伤的太后此时究竟怎么样了。
我跟着小黄门向里走,一路的方向我很熟悉,这是带我直接去太后永信宫的路。
老远就看见永信宫的灯火通明。宫女内侍一群群的进进出出。看这阵式,似乎太后伤有多重似的。我心里暗暗好笑,这是不想取你们性命呢,你们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还是留着更有用。
我先看到了丙常。他低着头站在太后寝殿的外面。依然是恭恭敬敬的模样。我从他前面走过,他并没有抬头。隔着门帘,我听到太后在里面□□的声音。小黄门报上:“永宁王妃到。”
“进来吧。”这声音竟是望舒。
小黄门打起帘子,我迈步进去,果然,屋子里站了一地太后的子媳。望舒就坐在太后的床头。此时正看着我。
“太后娘娘。”我依礼躬身。
“过来。”望舒说。
我小步的蹭到太后床前。太后娘娘脸色倒有确不好,人也显得有些萎靡。半瞌着眼,并不看人。但她好好盖着被子,我看不到她的伤。
“这伤……”我小心的想着该如何说些慰问的话。
“无碍!”倒是太后自己发了话。
“太后伤了臂膀。”望舒说。
“怎么回事,”我做惊讶状,“什么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飞帘,”太后叫我,“听说你进城时曾遇到奇怪的事情?”
“对啊!”我立刻添油加醋的把遇到那个厨子的事说了一遍。
“那个厨子已经被他们送到大理寺了。”太后说。
“是该好好审审!他那模样就不正常。”我说。
“你说秦王最后是如何混入城中的?入城的马车都仔细察了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马车也被他们仔细察过,护送我的狄远将军说,可能他另想办法了。”
“飞帘!”太后突然睁了眼,吓了我一跳,她眼光锐利,似乎想一下子刺穿我的五脏六腑,“尉迟洌现在在做什么?”
她突然问起洌,看样子还有对此事有很深的怀疑。
“永宁王吗?这时间他应该在枕戈待旦,准备明天与突厥的厮杀吧。”
“向我射箭的人穿黑衣带面具!”
“秦王正是这样打扮。”
太后盯着我,我也坦然回视他。洌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大哥处,明天天一亮就要和突厥人厮杀一场,这是早就商量好的。而秦王也的确黑衣戴面具的打扮。自以为可以冒充尉迟洌。我没有撒谎。
“对了,飞帘你见过秦王,你觉得秦王这人怎样?”
“秦王疯了!”我回得干净简洁。
“这话从何说起?”
“他认定先帝原本是想把皇位留给他的。大约是因为先帝曾经比较喜欢他吧。”
“难怪,”一直站在墙边没有说话的皇帝此时开了金口,有些激动的模样,“难怪他要拿去太庙中先帝的牌位。”
“牌位?”我有些发愣,要那东西干什么?先帝不是没死吗?再一想,才回过神来,这事当然不是洌干的,怕是那个真秦王的手笔。他把太庙中先帝的牌位拿走了!这可真有意思的事。腊八是祭祖的日子,接着是过年。他这么做显然是有原因的,难怪他今天巴巴的混进城来。
太后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你们也不用都守在这里了,梁太医既然说了我这老太婆死不掉,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
望舒站了起来,也不用她叫,我立刻学她的样子向太后施礼告辞。
望舒辞了步撵,待只剩下两个人走在路上时,望舒让身边人远远的不必跟上来。她轻声对我说:“过潼关时看到大哥了?”
“见了。”
“告诉大哥,皇上圣旨马上就到,要让他回渤海了。”
“会派谁守潼关?”
“不知。这你也别操心了。大家各自造化,各自缘法罢了。”
我笑了一下,她大约也知道眼下我和她立场不同了。
“听说你原先那个丫头死了。”我说。
“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给你添麻烦了。”
“你不能把所有的皇帝身边的女子都这样解决掉。”
“当然不能,我不是那种会拈酸吃醋的人。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以后收敛着点吧,传出去让人笑话。”
难道,费尽心机,在那见不得人处斗来斗去就不是笑话了?我看看我们身后远远跟着的望舒的奴仆,问她,“你能保证你一定是这种争斗的胜利者吗?你现在还觉得过这样的日子好吗?”
“没什么不好,女人能得到的最高位子离我已经不远。”她突然回了头,“倒是你,跟着男人整日在外面厮混,哪有点小姐的样子。”
我摸摸自己的脸,“还好,健康美。”
她瞪了我一眼,“我知你也想要那个位子,但我提醒你,我们可是姐妹。”
“就是因为是姐妹,我也提醒你,你的夫君可不一定把你当成那个天下第一。”
“除了我,他还能找到比我更出色的女子?琴棋书画我无一不精……”
我打断她,“姐姐,我真该提醒你一下,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最终哪里会去论什么琴棋书画。别的不说,现在他陪着的那个,在他心中份量就比你重得多。”
“你是说太后?”
“你猜他们娘儿两现在在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今天的事呗。”
“你说出了今天的事,他们会怎么对付秦王?”
“杀他呗,前些天,秦王已经多次潜入长安,也弄出不少事来。近来一直对他搜捕得紧。不知他哪来这么大本事,又混进来了。今天的事也是该当,皇上原本就不同意今天太后从太庙回来时中途停车。皇上好几次说舅舅坏他的事,想要弃之不用。但偏偏太后固执。为了这事,他们母子已经争了好几回了。哼,依我看,太后也未必还是皇上心中的第一了。”
若真如此,倒算是尉迟澈还有些脑子,他居然看得出我们那舅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其实这也是一种必然,人的精力有限,我们这舅舅,太注重搞人际关系学,别的本事就肯定差点。问题是尉迟澈认识到了这一点,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好事。
“太后一直在抑制我,我又何尝不知。”望舒长叹了一声,“男人么,当不当皇帝,在对女人上也确实没什么不同,都是三天的新鲜劲儿。我也知道,我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可……”她看我,“我不能辜负夏家大小姐的天下贤名。你不在夏家长大,哪里懂得这个!”
此时,我们已经走到一座大型宫殿的前面,我抬头看,“你搬家啦!好大啊!不是上次吃饭的地方。”
“这是清碧宫。”望舒有些自豪。
此时宫中灯火辉煌,正等着贵妃娘娘回鸾。我有些心动,因为在外面走着,这样的天气实在有些冷。
望舒显然也是这感觉,“我们快进去,里面暖和。”
此时,室外冷到了极致,似乎连空气都要冻上了。
“怕是又要下雪。”我说,
“我看也是,腊八下雪算是吉兆。明年是个好年景。”
我俩加快了步子,向大殿奔去。
“夏贵妃,太后有请。”小黄门尖细的嗓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望舒站住了,“说了是什么事吗?”
“太后说,刚才有些事忘记向贵妃交待。”
望舒看了我一眼,有些无可奈何,“飞帘你先进去吧,我去去就回。”
我有些疑惑,刚离开又叫回去,到底是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