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桃花吹尽,门掩残红
我立刻皱眉:“这参已经入药了,你是如何能验?”
崔临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这老参入药也不是一根参一下子全部煮进去,而是分了两半,入的是两味不同的方子。因此还有一半尚未拿去煮过。”
我问玄珠:“哀家记得,青霄殿的私库向来都是你亲自管的。”
玄珠道:“是。钥匙一直在奴婢这里,平日里开库,要么是奴婢亲自去一趟,要么也是一定要向奴婢禀报记档的。”
我点头:“既然有记档那便再好不过。你去将东西拿来,哀家要亲自查。”说完转向崔临,“你说的不错,哀家自然不会加害自己的亲哥哥。你且直说现在的情况,是否还有转机?”
崔临再次叩头:“微臣不敢欺瞒,慕容大人现下的情形……实在很不乐观。微臣只能拼力一试,但实在是……实在是不敢打包票。”
我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金星乱冒。抚着额头道:“你且尽力去救。哀家就在这旁边坐着,有任何问题都要立即向哀家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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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霄殿的气氛降到了最低,整个宫殿的顶上像是笼着乌云,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
我除了太后吕玉盈和小猴子以外,拒绝见任何人。然而哥哥的身体却一直不见好转,有时梦中甚至开始胡言乱语,含糊不清的喊叫起来,每每都让我急的落了泪。
哥哥这一病不起,我的心情自然也不好。一时间奴才人人自危,生怕惹了我不痛快。我也是夜不能寐,只守在哥哥的床前或在旁边诵经祈福,一下就是整整四天过去。
这天应付完小猴子,我正撑着脑袋靠在榻上闭眼养身,忽然听到李名玉在屏风外道:“禀太皇太后,慕容将军给荐了名大夫进宫,正在殿外候着。是否传进来?”
我迷迷糊糊的说了句“传”。
过了一阵响起了几声轻缓的脚步声,接着额头上一痛,却是被人弹了一下。我初还以为是皇祈,猛地一睁眼,却见到舒十七站在我面前,然后第一句话居然与皇祈一模一样,叹了口气说:“你瘦了。”
我在榻上愣了好半天,接着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便开始哭。
虽然隔着屏风,可太医们悉数大气都不敢出,画未赶紧过来拉我,一边低声道:“小姐快别这样,给人瞧见了不好。宫里不比行宫,咱们这青霄殿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可万万不能节外生枝了。”
玄珠也反应过来,也在一旁拉我。我慢慢止住哭,擦了眼泪说:“你怎么来了?不是去南边查账了么?”
舒十七抚一下我的头发,道:“紧赶慢赶的回到西京,却发现你们已经回宫了。刚歇了一天便听说你哥哥的事,快马加鞭未下鞍的赶过来,好在来得及。”
我说:“你有这心就好。如今我身边能信任的人都没几个,你在宫里陪我几天。”说完转头望了眼哥哥,又忍不住觉得眼眶有点酸,“哥哥这次大劫……却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去。你们将这屏风撤了罢,我也睡不着。”
屏风撤下去正好看到李名玉守在一旁,不禁道:“李名玉,你方才说的那大夫呢?怎么半天了还不进来?莫非是要哀家出去请他不成!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出阁,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玄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掩嘴道:“小姐这几日心里不好受,嘴巴愈发损了。不过是耽搁了一下子,倒惹出你这么大的气。”
我正端着茶杯要喝水,闻言一把就讲茶盏贯到了地上。茶杯砰然碎裂,瓷渣儿炸了一地,我气道:“哀家是能等,难道哀家哥哥的病能等吗?如今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说这等风凉话!你们这些人,是存心要气死哀家不成吗!”
我从来没跟玄珠这样说过话,吓得她一下子跪了下去。接着一屋子的人跪了一地,我被气的头发昏,一口气差点给憋过去。
舒十七帮我顺了两口气,重新端了杯茶过来,道:“你瞧你,都当太皇太后的人了,还是如此小孩子心性。我这大夫都进来这么久了,自己美反应过来,却拿旁人撒气。”
我一愣:“你什么意思?”
舒十七踱到床边看了看哥哥的面色,回头对我道:“师父博学多才你是知道的,可巧了正好教过我如何解牵机毒。你说,我这次若是帮了你这个大忙,你要如何谢我?”
我一下站起来,愣愣道:“你……这种大事,你可不许诓我!”
舒十七也愣了一下,走过来递给我个帕子,叹道:“我这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又哭了?这种大事,我自然不敢诓你。你让闲人都下去吧,我这就给他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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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十七说去解毒,却不许我在旁边看着,非逼着我去屋里睡觉,可他也不想想我这怎么可能睡得着。靠在榻边取了本佛经,想读几句静静心,结果捧了半天半个字都没看到眼里,倒是比之前更急了。
玄珠说:“小姐别急了,十七公子难道小姐还信不过么?他既然允了小姐说一定能解,那便一定能解的。你可仔细手疼,别捏这佛经了。这还是玉瑶亲手抄的佛经呢,小姐不是一直说玉瑶的簪花小楷抄的佛经看着最顺眼了么,弄坏了可再没了。”
我没好气道:“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嘀嘀咕咕的没完没了。”叹口气道,“去采薇楼那边看看哥哥怎么样了,都半个时辰了还没消息。”
玄珠撅着嘴走了,画未轻声对我道:“小姐近日心里不痛快,可玄珠也是好心,您别跟她置气。”
我叹道:“她自小就跟着我,我怎么可能真生她的气?只是自哥哥中毒,我虽封了消息,可这种大事,口舌相传,难免走漏些风声。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命妇都托人流水一样的往青霄殿送补品,偏只有玉瑶一个,对此事不闻不问,连个口信都从未捎来过。这还是十数年的姐妹情谊么?”
画未说:“这送礼的人多了,都如此扎堆的送,温小姐心性高,可能便不愿凑这份热闹了。王爷不是送来了个千年老参么?小姐怎知,这不是温小姐的心意呢?”
我冷哼一声:“你倒不必替她开脱。我不盲不傻,这事是谁的心意,我还看得出来。”
画未正待说话,玄珠突然快步跑进来,叫道:“小姐,小姐!成了!”
我手里的佛珠倏然滑落在地上,道:“可……可是真的?”声音一出,才赫然发觉居然带了哭腔。
玄珠眼眶泛红,一迭声道:“你气了我一整天,此刻我还敢骗你么!是真的成了!十七公子累的不行,给带去休息了。少爷虽然还睡着,但气色已然好了许多,最后呕出的几口血也全是血色,不再发黑了!”
“哥哥还在呕血?”
玄珠拭泪道:“是。十七公子说这是正常,要把胸中淤血呕出来,比憋在身里好。”
我扶着画未站起来,道:“快过去看看!”
既然哥哥已经没有大碍,我甫一进去便听到恭喜声不绝于耳。我坐在床沿低头仔细看,哥哥的脸色已渐渐恢复了血色,手掌心也有些温热,果然是好了很多。
这自然是喜事,我连声说了好几声“好”,转头对崔临道:“虽不是你做主解毒,但你缓住毒性实在有功,哀家一定要赏。”
“青霄殿上下奴才,侍奉有功,全部赏半年俸禄!崔临由太医院副院判晋院判,执掌太医院。原院判……医术不精,遇到大事只会推三阻四!念其平日侍奉皇上,也有苦劳,先停了职,待哀家与皇上商量之后再说。”
极度的紧绷之后就是极度的松懈,我这一觉已经不该叫睡觉了,说昏睡估计更合适,直接昏睡了两天一夜才醒,醒来之后只觉得恍如隔梦,一切都特别的不真实。
舒十七自然是忙,在我昏睡的过程中又出宫去了,却给我留了字条,说过几日再回来。
而既然哥哥已然无恙,下毒一事必定要追查到底。爹爹那边已有眉目,我自然便跟小猴子提了提,由他下令刑部彻查。
刑部里有不少爹爹这边的人,事情进展倒还算快。待四日后哥哥悠悠醒转,我亲自捧了药碗给他喂药,边打趣说:“你说你也算是行军打仗的人,却瘦了吧唧的。这次一病又瘦了不少,看着一点儿都不像将军,倒像个小白脸书生。”
哥哥躺着啜了口药,虚弱的笑了笑,道:“往日里你总嫌自己做了太皇太后便被养胖了。妹妹有事,哥哥服其劳。今次我替你瘦了,还不好。”
我刚舀了勺药要喂过去,结果一听他这话,想着涵涵以往都是损我的,哪有这样跟我说过话啊,心里一酸,想到他前两日那么要死不活的样子就后怕。手指头打颤起来,终于忍不住又落泪道:“哥哥,你这次……可真吓死我了!”
哥哥抬不起手来,示意玄珠帮我顺着气,说:“我这不是没事么。你哭什么。以往也没见你这么爱哭,看你这眼睛都成桃核了,再哭可不漂亮了。”
他这一说我更伤心,抽噎的更止不住。哭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给止住了,画未却进来道:“小姐,刑部那边打发人来回话了,小姐可要传召?”
我擦了擦泪,道:“嗯。让他在屏风外回话就好,我现在倒见不得这些大臣。”
果然是刑部侍郎过来,行礼和自我介绍完毕后,恭谨道:“禀太皇太后,前两日下毒一案,微臣顺藤摸瓜一路查寻下去,线索止于静和宫的宫女玢儿。因是后宫中人,且牵涉后宫主子,便由宫里大太监亲自带人审的。”
“昨晚审了一夜,今日凌晨玢儿已招供,此事乃静和宫太祖妃指使,由于多年居于太皇太后之下,心生怨恨,但由于太皇太后饮食大多是青霄殿御厨房来做,不易下手。因此那日太皇太后从御膳房传汤点过来才被做了手脚,意图谋害太皇太后。”
我愣了一瞬,皱眉道:“朱敏?”
刑部侍郎道:“确是敏太祖妃朱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微臣也带来了众人供词。太皇太后可要亲自过目?”
画未立刻捧了个本子过来,我随手翻了两眼,跟刑部侍郎说的都是相符,但过程冗长复杂,我一时间倒也看不下去,便问道:“这供词前后虽然一致,但有否可能是屈打成招?”
刑部侍郎叩首道:“审玢儿时确实是动了些刑,但微臣瞧着记录,动刑之前玢儿的言语间就已有些破绽,全然经不起推敲。不过,玢儿现在还活着,在大牢里关着。太皇太后若是有疑虑,可以亲自审一审。”
我道:“那倒不必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爹爹举荐来的,哀家信得过你。朱氏可认罪了么?”
刑部侍郎笑道:“敏太祖妃是先帝嫔妃,后宫之人,不宜刑部来审。微臣今日也是想请个懿旨,您看,是交由宗人府来审,还是……直接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