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子在证券公司里做的还算开心,她本身悟性好,人也勤勉,金师傅挺喜欢她。
身处股市最核心的场所,小道消息满天飞,刚认识的实习生小张是个大嘴巴,经常在午休的时候跑过来找她聊聊天,说的不是上司的艳事,就是所谓的金闪闪的小道消息。
“我听头头说了,五楼大户室那个矮矮胖胖的男人,只有他有专用办公室的那个,控盘资金一两亿呢,经常在小盘股里坐庄,咱们公司把他当财神爷供着呢。”
“哪个?”
“平头的,挺不起眼,戴副眼镜,中午会在五楼窗口旁吸会烟,贞子你没见过吗?”
贞子想起来了,她怎么会没见过,事实上昨天中午她还苦口婆心得给这位胖爷做了半个小时的心理辅导,从坚强的王宝强一直说到坚强的猪坚强,总之就是奉劝他离窗口远一点,烟抽得那么忧郁没有关系,毕竟时下股民的常态就是组团去忧郁,但在窗口边那么忧郁就万万不行了,一忧郁就想当蝴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昨天的大盘股走势疲软,直接拖累指数反弹,只有中小股交易还算活跃,但总体而言,仍然是弱势格局,直接挫伤投资者信心。
贞子经过五楼,见这位胖爷抽起烟来比梁朝伟还忧郁,脚下已经有五六根烟蒂躺着,目视远方,烟圈一轮轮,将他衬得越发凄凉。
贞子见他郁郁寡欢,踟蹰好半天,本来不想管闲事的,后来寻思着全国股民一家亲,都是被证监会这后爹给虐待长大的,不互相帮着点,良心上说不过去。
于是贞子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上前搭讪,胖爷也很和善,对于她的思想教育并没有表示出任何反感的情绪,贞子在他眼中看到了重生的光芒,越加口若悬河。
半个小时后,胖爷乐呵呵了,产生了共鸣,说道,“小姑娘说得对,股海沉浮,最需要的就是一颗平和的心,胜不骄败不馁,才是兵家胜之道。”
贞子见胖爷心情多云转晴,自然欢喜,“是啊叔叔,a股再凶也凶不过日本鬼子啊,可咱们共 产党八年抗战还不是把小日本拿下了吗?所以咱们不怕,大不了做长期抗战的打算 嘛。”
“姑娘的意思是,把长期投资当作长期抗战?”
“是啊,咱们就卧倒装死呗,总能等到反弹的那一天啊。”
胖爷被她说得哈哈大笑,手指抖三抖,掉了一地的灰。
贞子听着小张喋喋不休地讲述胖爷的丰功伟绩,讲他是多么多么的有钱,多么多么的运筹帷幄,就连宋乔也得追在他后面恭恭敬敬喊声“方老师”,可她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恬不知耻地给这样的大人物上思想课,贞子的嘴角使劲抽了抽,默默走开了。
可小张还没聊过瘾,在后头嚷嚷着叫住她,“哎哎,贞子,我还没说完呢,我刚打听到他建仓哪只小盘股呢,吃完货就要拉抬的,你不想知道啊?”
贞子回头冲她微微一笑,应道,“我昨天把所有的股票都卖了,我男朋友不喜欢我炒股。”
她确实清仓了。
杜青风嘴上不说,但贞子知道他反感她碰股票。
贞子晚上偶尔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反复咀嚼他的话,他虽然深不可测的样子,但也是个普通的男人,会吃醋,喜欢她撒娇,他不是那种难以理解的男人。
他和狂花的过去,如他所说,确实存在一些微妙的问题,日积月累着,而在步入牛市之际,一个男人因股票靠近狂花,产生了所谓投缘的磁场,犹如定时爆炸在某一个契机下爆发,婚姻命悬一线,最后分道扬镳。
贞子再分析自己,进杜家的初衷就是不怀好意,而现在她又认识了当证券分析师的宋乔,难怪杜青风发出“历史是不是重演”的感叹。
贞子开始学着从他的角度看问题,况且两年股民生活,疲惫焦虑,涨了就好比打了鸡血,一顿饭能吃下三碗白米饭,跌了呢,连天都是灰色的,很害怕开盘的时间,只有到周末身心才会彻底放松。
两年赌徒生活已让她身心疲惫,贞子觉得够了,该是悬崖勒马的时候了。
而在她将所有股票抛光的霎那,看着账户里绿油油惨兮兮的钱,没有哭,反而笑了。
终究是一场数字游戏,愿赌服输,既然输了,就要懂得适时收手,不懂得了断的赌徒,得不到众人的祝福。
长期的挫败,已让她对股票兴味索然,在卖空的那一刻,她体会到久违的轻松,从头到脚的。
贞子决定打电话约大款出来吃饭庆祝,她请客。
杜青风听说她清仓,也没有发出马景涛式的爱的咆哮,只是淡淡“哦”了一声,让她下班以后等在楼下,他来接她。
下班前,贞子为了在情郎前展示自己office lady知性的一面,特别擦了点口红,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制造腮红的假象,没办法,没钱买真的粉饼,只能凑合凑合,用这种土法子了。
贞子寻思着,得转点钱出来把自己包装一下,尽管她年轻貌美,攻下他在情理之中,但路漫漫其修远兮,毕竟有些男人是易守难攻,而有些则是易攻难守,至于那些既难攻又难守的,那就是同性恋了。
贞子等在楼下花坛边,低头看表时,宋乔和传说中的大鳄“方老师”并肩走出来,宋乔挂着温谦的笑,一直耐心听方老师指点河山。
他们都看见了一旁拘谨站着的贞子,贞子怔了怔,马上低头微微鞠躬,想起之前误把大鳄当成寻短见的小虾米,十分尴尬。
宋乔跟她打了声招呼,“贞子,下班了还不走吗?”
“呵呵,我等人呢。”
宋乔笑了笑,自然明白她等谁,转头对方老师简单介绍一下,“公司里实习的小姑娘,人很聪明。”
方老师露出慈祥的笑,睿智的小眼藏在镜片后面,一点都不耍大牌,“小宋,我认识这个小姑娘,她还告诉我,要学前人八年抗战,大不了卧倒装死嘛,哈哈哈。”
方老师笑声如洪钟,贞子越发尴尬,只能在一边无声挤笑。
宋乔含笑瞥了眼贞子,拍拍方老师宽宽的肩膀,说道,“您老可是搞游击的好手。”说话间,他特意低头看了看方老师圆滚的肚子,调侃道,“再说您这身材,还是不要卧倒吧,多动动为是。”
方老师又是一阵轰隆大笑,连连摇头,“我老头子服了你们这帮年轻人了。”
一分钟后,方老师挥挥手上了自己的专车,宋乔和贞子沉默站在一起,谁都没有开口,有些诡异。
比起一直坦荡磊落的宋乔,贞子责怪自己当初的心怀鬼胎,为了赎罪,贞子转头对宋乔说,“宋大哥,你有对象吗?”
宋乔楞了楞,释出浅浅的笑,“怎么,不炒股转行当媒婆了?”
他已经听说贞子为杜青风放弃炒股。
贞子挠挠头,“嘿嘿,也不是,主要我妈牵挂你的终身幸福,叫我一定要给你留心留心。”
“唉,看起来是可以谈恋爱了,上一回一个老同学来我家做客,差点把我和刘枫想到一块了,原来我们这些光棍在外人眼里,年头久了,不恋爱就等于是变态,是这样吗贞子?”
贞子无地自容,越发热忱地说,“大哥,你想变态也变态不了,这不有你妹妹我吗?星期天中午11点,心缘茶楼,介绍个姑娘给你。”
瞄见前方驶来的车,贞子临走前回头对宋乔嘱咐道,“大哥,具体的我晚上打电话告诉你,我敢保证,伊琳会把你从变态的生活里彻底解救出来!”
“变态”宋乔在风中凌乱成了一根优雅的树桩……
贞子笑盈盈迎风走向停在路边的车,不料在开车门的刹那,笑僵在脸上。
“同同……”
此刻,同同坐在后座,漂亮的大眼睛懒懒斜看她一眼后,眼神陌生又含着距离。
原来相处亲密的孩子,突然之间避她如蛇蝎,贞子心里酸楚涌上,颇不是滋味。
可是又无可奈何,颓然地看了一眼杜青风,她怏怏坐在副座上。
杜青风不说话,启动车子。
贞子突然心有不甘,从后视镜瞄了眼后面不吭声的小家伙,书呆子不攻克难题不睡觉的牛脾气上来了,“停车!”
杜青风以为她又要当缩头乌龟,表情阴晴不定,“又怎么了?”
“你先停车,我换个地方坐坐。”
她坐到后座去了,同同按捺不住,马上抗议道,“你走开,我不要和你坐在一起。”
贞子嬉皮笑脸,还乘势跟同同挤坐在一起,“坐嘛坐嘛,好多天没看见你,贞子很想你呢。”
“你是恶毒的巫婆,才不会想我。”
“你是小恶魔,我是老巫婆,你爸爸是老恶魔,我们三个很配哎。”
前头的杜青风不自然地咳了咳。
同同嘟着粉红的小嘴颇不乐意,“哼,我妈妈都说我是小天使,我才不是小恶魔。”
贞子轻轻刮了刮同同的鼻子,胡诌道,“同同,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流行当小恶魔,小天使有什么好当的,你觉得你的哥哥姐姐好吗?”
“不好,他们老是欺负我。”
“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姐姐老是把我画得很丑,我明明让她把我画成海绵宝宝,她却把我的肚子画得好大好大,哥哥说我怀孕了,所以肚子好大。”
同同天真的眸划过一缕困惑,幽幽问道,“贞子,什么是怀 孕?”
贞子在心里头痛骂两个小混蛋,而此时杜青风那不自然的咳嗽声再起,大人们一时还没有准备好回答这个最原始的问题。
“怀 孕就是……海绵宝宝去你的肚子里玩,但是一般来说,海绵宝宝喜欢去女孩子的肚子里玩,它觉得男孩子的肚子不好玩。”
“哦,我也不喜欢它在我的肚子里玩,海绵宝宝好大,会把我的肚子撑破的。”
“所以你的哥哥姐姐很不听话对不对,可是他们自己老是吹牛说自己是小天使,我们同同不当这样的小天使好不好?我们同同当一个善良的小恶魔,斗篷配上尖牙,很帅哦。”
“爸爸,很帅吗?”同同问父亲。
在红灯前停下,杜青风转过头来,瞪了一眼看好戏的贞子,对儿子温声说道,“你只要不学你那两个天使哥哥姐姐,怎么都帅!”
然后他温柔地看着贞子,好像在说:我真想邀请海绵宝宝去你家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