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订不到机票吗?”
“到东京转机回来的。”
杜青风点点头,然后两人相顾两无言,那中间沉默的十几秒漫长到让人以为谈话就此结束,但其实它还在很平淡地继续。
“晚饭吃过了吗?”
“还没有。”
“哦,把行李放一放,我叫林妈给你下碗面。”杜青风转头对厨房门口的林管家简单吩咐了两句,“林妈,给她煮点清淡的。”
注意到林妈多看了他两眼,欲言所止的,他自己不禁失笑,想起刚才那个家伙鼓着腮帮子骂他“黑山老妖”,他越加失笑,有点想看看自己被□□到惨不忍睹的脸,转头对刘意如道,“我也上去洗一洗。”
“好。”
于是这番谈话才算真正告一段落。
刘意如坐在熟悉到骨髓的柔软沙发上,深情环视每一处,还是同样的摆设,同样的景致,可是什么都不一样了,她忽然百感交集,有了哭泣的冲动。
杜青风的眉淡淡地皱着,两年前不愉快的记忆又重新涌入大脑,那是他平顺人生第一次遭遇挫败,他努力过,迷茫过,在接受现实后,强大如他开始逐渐习惯一个人入睡,接受漫漫黑夜的啃噬,并努力做好一个单身父亲,又当爹又当妈。
但是每次同同抱着电话喊“妈妈”的时候,他还是觉得那一丝丝的无力感扩大着,他做得再多,恐怕也不够,有些爱,他作为父亲,永远无法给予。
他有时也会怅然,于是更不爱笑。
为了孩子,他也考虑过再婚,给他的童年一个完整的家庭,于是相亲过,两个衣衫得体的男女,面对而坐,她问他答,她不问,他也不想开口,优雅的音乐配上刀叉来回的摩擦声,这个夜晚也就这样结束,等到他回家,甚至不记得两人说了些什么,不禁莞尔。
这样的饭局勉强进行了几次,他兴致缺缺,夜深时问自己,究竟是心死了,还是缘分未到。
他曾经坚定地以为自己心死了。
开门前他看了眼几步外的某一扇门,突然,他又不那么坚定了。
他洗完澡出来,正想下楼,脚步停住了。
“喂喂喂~~~~~~~~杜曼娃!!!杜曼娃!!!杀千刀的杜曼娃,把我的内衣全拿出来干嘛?开内衣展览啊?喂喂喂,祖宗,祖宗我求你了,放回去放回去,你要敢拿出去给那两个小祖宗看,我就不活了。”
“放心,你会活得好好的,同同很喜欢hello kitty,我让他见识见识hello kitty的小内裤,我是他堂姐,我爱他。”
“爱他就要给他看内裤,你什么逻辑啊你,你给我留张老脸行不行?”
“逗你玩呢,你这张老脸绝对给你留着。”
“嘿嘿,我这张老脸美不美?”
“嗯,见过了美的,真不知道你这样类型的是怎么给活下来的。”
“嘿嘿,蟑螂怎么活下来的,我这样类型就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靠在门外,灯光在他的侧脸打下一层淡淡柔和的光影,几根湿润的发遮住了他含笑的眼。
是呀,蟑螂怎么活下来,他们就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们都是蟑螂。
他下了楼去,意如已经在吃热气腾腾的面,林管家正陪她说着话,她的眉眼依旧是淡淡的,一年不见,她的头发长了一点,圆润了一些,一如既往的优雅美丽,但他知道,她的美丽或许与有规律的异乡生活有关,除了孩子,他们彼此的任何变化,都与对方没了关系。
这不得不说是生活残酷的一面。
她吃的差不多,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细细打量了他以后,张了口,“最近好吗?”
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相处模式,哪怕身体再亲密,言语间总隔了层距离,更别提说笑了。
杜青风点点头,“挺好,你呢?看起来挺忙。”
“是有点,在做一个项目。”
“嗯…….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过往的恋人似乎都心事重重,又是一阵绵长的沉默。
但沉默后,谈话依旧进行。
“同同现在乖吗?”
“挺听话的,就是经常想你。这次回来呆多久?”
“大概半个月。”
林管家出来收拾地上的蛋糕,刘意如瞄了眼桌上的狼藉,五颜六色的蜡烛歪歪扭扭躺着,她知道她错过了她儿子的又一次生日,想起这一天的奔忙只为陪着他一起唱生日歌,可还是错过,她心酸难抑制,嘴边那丝苦笑很凄然,“本来以为赶得上的,结果…….”
她眼眶有些潮,“我不是个好妈妈。”
当初只想奔走他乡收拾心情,不想一走就是两个春秋,她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孩子。
杜青风也心潮四涌,只能低低地安慰她,“不要想太多。”
然后是一阵更加绵长的沉默,所有人都在煎熬着。
“哎哎哎,姑奶奶,别拖着我,我年纪大了,慢,慢点……啊啊~~~~~~”
“你快点啦~~~~~~~~啊~~~~~~~”
“啊~~~~~~”
楼梯边急促的脚步声转变为凄厉的杀猪声,接着闹哄哄一片,贞子和曼娃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叮叮咣咣,杜青风豁得站起来,抬脚刚迈了一步,两个人就抱着滚下了楼梯,贞子在下,曼娃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胸口起伏剧烈地喘气,因为两人都刚洗好澡,长发凌乱地铺洒在地上,贞子甚至满嘴曼娃的头发。
“噗~~~~~~~~”定了定神,贞子狠狠喷出嘴中曼娃的头发,丝丝黑发糊在她泌出汗的俏脸上,配上一张因惊吓而狰狞的撒泼脸,很是惊悚。
曼娃抬起头,苦着脸呜咽,“哎哟,吓死我了。叔叔我有没有受伤?”
尾随而来的曼杰扶起曼娃,同同则跳进了母亲的怀里继续当他的小袋鼠,睁着大眼睛看热闹。
曼杰嗤笑地看了眼仍旧躺地上挺尸的贞子,抬了抬眉毛凉凉说道,“你没事,倒是某些人啊,某些地方被压成飞机场喽。”
贞子气煞,不顾自己全身骨骼隐隐作痛,蹭的跳起来,吹了吹额头前的乱发,撒泼上了,“胡说,什么飞机场,你姐姐我可是丘陵。”
说话间还昂着胸,刻意强调自己是丘陵这个事实,只是……不太有说服力。
曼杰瞅了眼横眉竖目的贞子,很是不屑,“丘陵?你干嘛不直接说自己是青藏高原?”
贞子也十分的理直气壮,翻了翻白眼,叉着腰很正经地说,“太高了,容易缺氧。”
“噗~~~~~~”曼娃直接笑趴下去,曼杰胸腔也开始起伏,只不过仍旧保持酷酷的面瘫表情斜睨她,可还是忍受不住,噗嗤一口,狂笑呼啸而出。
贞子潇洒地甩了甩发,一缕洗发水的香飘入她身后的杜青风的鼻尖,那是茉莉花的清香,令他心神晃了晃。
贞子浑而未觉,砸吧砸吧嘴,“哎,曼娃,你用了什么洗发水,尝起来的味道很像……..烤羊肉哎。”
“韩贞子!看我怎么把你烤了吃!”
曼娃的追打打乱了贞子要与狂花搭讪的计划,她不得不抱头逃窜,新一轮的追打再次展开,同同甚至从母亲怀里溜下来,颠颠地追着他们跑到了花园里,欢笑声响彻夜晚的小花园。
心里的死水活过来,杜青风的视线胶在月夜下那个女孩,不经意间流露出男人的柔情。
刘意如凭着女人直觉早就嗅出了什么,突然悲伤如潮,击垮了她,她苦涩地问,“那个女孩是谁?”
他依旧望着花园树下的影子,声音沉稳,“暑假来家里兼职,她把同同照顾的很好。”
她依旧站在他身边,临窗而立,神态凄然,“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对于她的直接,他有一丝丝的愕然,但依然注视那抹影子,老实坦白,“嗯,有她在,心情就会很好。”他说的全部是实话。
有过十几秒的寂静,刘意如无意识地揪紧衣角,缓缓放开,苦笑问,“是她吗?”
杜青风不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我……..我以为你会等我…….回来。”不知不觉袒露出了藏在最心底的希冀,话一出口,却顿觉后悔,她明明是坚强的女人,却分明落了下风。
半晌以后,他的声音悠悠传来,“意如,我给过期限等你,可是……那个期限已经过去了。”他叹了口气,“或许你当初是对的,我们俩太相似,不可能再在一起。”
刘意如的脸上突然有了一种被扇了一巴掌的火辣辣的感觉,这个长夜,她只能苦笑。
杜青风走到花园,冲跑得大汗淋漓的大孩子小孩子招招手,“贞子,过来。”
贞子见状,屁颠屁颠跑过去了,可杜青风微笑的脸越近,她脑子炸响,好像有哪个不要命的蠢货骂他是“黑山老妖”,是谁是谁?她拒绝承认这个蠢货是她自己。
弓着腰跑上前,“嘿嘿黑,先生,有何吩咐啊?”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豪言万丈道,“先生一句话,让我赴汤蹈火都行。”
杜青风斜睨眼她饱受拍打的胸,凉凉地说,“别拍了,本来就是平原,再拍就拍出海沟了。”
贞子嘴角抽搐了一下,挺起胸,耳朵红得像是涂了红漆,眨了好几下眼,“先…先生,我我我可是丘陵……”
“是不是丘陵,还得专业人士测量了才知道。”
“你你你……”你想潜规则我是不是?
你休想!黑山老妖怪!
“黑山老妖……”贞子以极细的声音骂骂咧咧,满脸不服气。
杜青风也不气恼,心情倒是极好,从钱包里掏出三张百元大钞,吩咐道,“去,出去再买个蛋糕来。”
一见到钱,贞子双眼放光,又狗腿上了,谄笑凑近,抿抿手尖,“嘿嘿先生,赏小的一点跑路费吧,嘿嘿嘿,你看天也黑了,路也挺远,天也挺热……”
杜青风坏坏一笑,斜看她,“韩贞子,你觉得我作为一个黑山老妖,我会给赏你跑路费吗?嗯?”
美男最后那声慵懒魅惑的“嗯”最有杀伤力,贞子只觉得心跳了一下,硬生生忍住了流哈喇俐子的冲动。
她抽了抽嘴角,绝望得把眼移向天边浮云,很小声很困惑很无力地嘀咕着,“不好好在黑山当妖怪,怎么就下凡做了人呢?”
妖孽啊妖孽,一家的妖孽。
“黑山哪有你好玩。”一个男人在身后很愉悦地接了下去。
妖孽啊妖孽,滚回你的黑山去,贞子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三百个大钞,噔噔噔地冲了出去,而杜青风担心她天黑不安全,叫了曼杰与她同去。
同一个夜晚,同同过了两个生日,吹了两次蜡烛,许了同一个心愿,只不过他更喜欢后来的那次,因为有妈妈陪他一起吹蜡烛,一起唱生日歌,一起切蛋糕,他幸福到一直在笑,一直在跳。
贞子则是用炙热的眼神打量膜拜着股海狂花刘意如,虽然她看上去犹如一个完美的冰雕,由内而外散发着冷感,犹如……犹如刚从某座山下来的尼姑庵的尼姑,果真与杜青风这个五庄观的老道士是天生一对,好吧,分就分吧,自古道士跟尼姑的结合,要不生出和尚,要不生出个怪胎,就没有出现美满姻缘过。
在贞子眼底,刘意如是能给她带来璀璨钱途的尼姑,她就是冷死了也无所谓,大不了多穿点羽绒衣。
贞子内心那口锅,使劲往外冒着热泡泡,内心奔放到只想数钞票。
趁刘意如带孩子们分礼物的间隙,杜青风在桌子底下踩了她一脚,小声警告说,“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她不碰股票很多年了。”
当头被泼了冷水,她很气愤,“那也是有小道消息的嘛。”
杜青风莫名其妙地横了她一眼,拈了块奶油进嘴,尝了尝说,“你觉得她会提供小道消息给情敌,然后让她赚钱吗?”
贞子勃然大怒,是哪个杀千刀的蠢货敢跟她的偶像抢男人,她忿忿地站起来,拍了下桌子,“谁?是谁?谁敢……..”
接受到杜青风眼中那意味深长的电波,她猛地坐了下来,抹了抹额角的一滴汗,僵硬地扭过头面对杜青风的微微笑,“那个…那个人不会刚巧姓韩吧?”
“韩贞子,我记得我告诉你过,我的眼光,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