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经宇也觉得自己够丢人的, 吞吞吐吐地小声道:“黑灯瞎火地看不见路, 我一跤滚下山去,把腿摔折了……”
周继戎似乎没听见似的,张着黑幽幽的眼又问道:“你说你腿怎么啦?”
刘经宇道:“我腿折了。”
周继戎还问:“你说什么?怎么了怎么了?”
刘经宇沉默片刻之后终于崩溃了, 悲愤叫道:“我说我腿摔断啦,现在动不了!这么多遍你都没听见么?”
周继戎这才哈哈大笑, 伸手掏着耳朵道:“老子当然听到了。你把腿摔断啦!只是这话老子爱听,这不就让你多说几遍, 给老子开心开心么, 嘻嘻嘻……”
刘经宇没断脚时也打他不过,如今断了腿更是跟只鸡似的不堪一击只能任人拿捏,眼下只得忍气吞声作小伏低, 捏着衣袖不出声, 可怜巴巴地望着周继戎。
周继戎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一番自己对此喜闻乐见兴灾乐祸的心情之后,倒也不忘正事, 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带着二人数马顺顺当当地脱身。他转头问李皖和道:“他们要买马是怎么回事?来给老子说说。”
这事说起来倒不复杂。刘经宇那倒霉催的摔断了腿, 幸而有这庄子的商队路过,顺手就救了他,庄园离得也不远,于是还甚是热心周到地准备把他带回来养伤。
本来到这都还好好的,只不过等到李皖和终于找来, 这庄园的总管一见他牵着的豆饼与汤包,倒识得是好马,登时就连那小眼神都不对劲了, 张口就问李皖和这俩马卖不卖。
李皖和自然是不卖的。
这人不愧是能做到总管的人物,早把皮厚心黑练到登峰造极的化境,乃是坑蒙拐骗的一把好手。见李皖和不论自己如何肯求都不愿卖马,明面上也不和你翻脸,依然笑嘻嘻热情周到地邀请两人先山庄延医用药,再做其它打算。
李皖和看着他越发殷勤的态度倒是觉得有些异样,可奈何刘经宇向来皮娇肉贵,骨折可是前所未有的重伤,伤势不见得如何,可他得自从得知自己断了脚,再加上那总管的在一旁危言言耸听,顿时就觉得自个似乎马上就要伤重不治驾鹤归西,哼哼唧唧得委实让李皖和也手痒痒地想抽他。
他唯恐延误了治疗,当务之急是要去看大夫。再者这样颠簸的山路,好端端的人骑马都受罪,如何敢让李皖和拿马驮着他,况且那汤包贼精贼精的,根本就马随主人样,也和他不太对盘,看似不动声色征兆全无,可时不时就要趵蹄子人立而起小跳蹦哒地想掀他下去,可谓是阴险之极。这样一路折腾着回去,他担心日后便是治好了,也要长一条山路十八弯的腿脚出来。
何况他气势冲天地跑出来,这一眨巴眼的工夫,灰头土脸地断了条腿死狗样地被驮回去,如此风卷残叶世事无常,除了丢人还是丢人,他也不好意思回去。
如此两人只好随了对方回了山庄,请了大夫上了甲板开了药。诸般事了,这总管不知从哪掏出个算盘来,算盘珠子一拨一算帐,笑咪咪地开出个让人傻眼的百银万两的天价来,若没有银子也好说,卖了马便是,免除去这万两的帐目,他还另给李刘两人白银五千两。
周继戎一听到银子就格外在意,登时怒道:“不过就治一条狗腿,那里值这么多的银子!这两块夹板加接骨的草药,十两银子也顶天了!对了,夹板就两块烂木头片子,这个不能算钱给他!那狗屁大夫难道还开了别的什么金贵玩意儿不成?人参?灵芝?就这么小半天的工夫,就是把人参当大萝卜吃,也嚼不了这许多!这是摆明了耍诈!”
李皖和微微苦笑,他吃惊之余自然也不能如此任人宰割,当然也反驳怒斥。可那总管任他如何,只管腆着脸微笑,客客气气地慢吞吞地说,说什么呢——药和夹板什么的自然不值钱,见人危难自当援手,便当他庄子里送的也没什么。贵只贵在这看病的老大夫,乃是隐居山中不为世人所知的高人神医,神医么,这价钱自然要贵一些。白银万两,这还是看在他二人是山庄的客人,给出的友情价了。
如下这般,他让李皖和两人好好想想。院门口请叫来庄丁守着,虽然同样客客气气,可是也盯得严严实实。
如此我狠狠宰你一刀还我是让你占了便宜的架式,周继戎也算是开了眼界。暗道真他娘的这天底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居然还有比老子还要厚颜无耻够不要脸的玩意儿,又感慨如此人物可惜不是自家的帐房,要不然他用得着老是处心积虑地做个钱串子么。
不过这般讹诈的法子还他娘的好使唤,来钱快不说,世外高人什么的听上去也够冠冕堂皇。
他要不要也有样学样,回头等小白来了,就让他马上去操办,也捣弄个什么世外高人的关外名医出来。他给弄到京城里去寄居王府,每日里专给那京城里那些富贵闲人悬壶济事,专治个伤风感冒的小毛病,只开点无关痛痒的小偏方,再用这是看你面子的姿态收上个千八百两的,想来也没人敢不买帐,虽然这和明抢也没什么区别,到底名头好听不是?而且京城里富人多,一天治上一家也足够轮上个一年半载的。
至于会不会遭人厌恨什么的,只有银两有了着落,拉仇恨就拉仇恨,反正债多了不愁,他才一点不在乎这个呢。
周继戎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想到那财源广进的情形,简直美得他百爪挠心、只不过眼前这两人都算不上是他的心腹,还没熟到足以能与他商议如此生财有道手段的地步,故而他面上还是板着一张不动声色的脸。
只不过他分神想着这事,神色多少就有些古怪,算是某种面无表情地发呆。
刘经宇到如今还有一大把也不知数目是多少的欠条攥在周继戎手里,可谓满身烂帐,就算回了京之后他拿得出这银子,也不想平白地背这烂帐,况且对方醉翁之意在马也不在银子。
但现在周大恶霸就戳在这儿,哪怕就是再打断他另一条腿他也不敢再打卖马的主意。只愤愤道:“什么神医!就一老眼昏花的一老头,顶多就是个乡下的走方郎中!那大夫就连手脚都哆嗦,我还怕他给我接骨接错了呢!”
周继戎一听,心道这是做戏还连本钱都懒得下,还当真是将个乡下大夫凑合成了神医,横竖这是在对方的地盘上,人家说是就是,你不信你也找不到人来对质。
他自个推断一番这前因后果,对方想要强卖他的马,虽然使用的手段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堪称卑劣阴险,但到底还想着给钱,打的并非谋财害命的主意。周继戎于是只觉得这桩节外生枝甚是有趣,倒不像刘经宇一般愤愤。
闻言往刘经宇腿上一拍,嘻嘻嘻道:“接错了才好!你活该不是!你个废材饭桶还敢跟老子长脾气了!老子叫你跑?你说你自个儿滚下山去摔断腿,难道就比被老子打断脚要舒服?现在老子还得想法儿把你弄回去,要多麻烦就有多麻烦!你再给老子添事儿,信不信老子先要扒了你的皮去做面大鼓,摆到军营里去天天打天天擂!也不知道这人皮做的鼓,擂起来响不响亮?”